學達書庫 > 菲茨傑拉德 > 了不起的蓋茨比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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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如果馬上就走,一點都不會晚的。」她固執地大聲說。 「我沒有馬,」蓋茨比說,「我在軍隊裡騎過馬的,但是我自己從來沒買過馬。我只好開車跟你們走。對不起,等一下我就來。」 我們其餘幾個人走到外面陽臺上,斯隆和那位太太站在一邊。開始氣衝衝地交談。 「我的天,我相信這傢伙真的要來,」湯姆說,「難道他不知道她並不要他來嗎?」 「她說她要他來的嘛。」 「她要舉行盛大的宴會,他在那兒一個人都不會認得的。」他皺皺眉頭,「我真納悶他到底在哪兒認識黛西的。天曉得,也許我的思想太古板,但是這年頭女人家到處亂跑,我可看不慣。她們遇上各式各樣的怪物。」 忽然間斯隆先生和那位太太走下臺階,隨即上了馬。 「來吧,」斯隆先生對湯姆說,「我們已經晚了。我們一定得走了。」然後對我說,「請你告訴他我們不能等了,行嗎?」 湯姆跟我握握手,我們其餘幾個人彼此冷冷地點了點頭,他們就騎著馬沿著車道小跑起來,很快消失在八月的樹陰裡,這時,蓋茨比手裡拿著帽子和薄大衣,正從大門裡走出來。 湯姆對於黛西單獨四處亂跑顯然放不下心,因為下一個星期六晚上他和她要一道來參加蓋茨比的晚會。也許是由於他的在場,那次晚會有一種特殊的沉悶氣氛——它鮮明地留在我記憶裡,與那個夏天蓋茨比的其他晚會迥然不同。還是那些同樣的人,或者至少是同一類的人、同樣的源源不絕的香擯、同樣的五顏六色、七嘴八舌的喧鬧,可是我覺得無形中有一種不愉快的感覺,彌漫著一種以前從沒有過的惡感。要不然,或許是我本來已經逐漸習慣於這一套,逐漸認為西卵是一個獨立完整的世界,自有它獨特的標準和大人物,首屈一指因為它並不感到相形見繼,而此刻我卻通過黛西的眼睛重新去看這一切。要通過新的眼睛去看那些你已經花了很多氣力才適應的事物,那總是令人難受的。 他們在黃昏時刻到達,然後當我們幾人漫步走到幾百名珠光寶氣的客人當中時,黛西的聲音在她喉嚨裡玩著呢呢喃喃的花樣。 「這些東西真叫我興奮,」她低聲說,「如果你今晚上任何時候想吻我,尼克,你讓我知道好了,我一定高興為你安排。只要提我的名字就行,或者出示一張綠色的請帖。我正在散發綠色的……」 「四面看看。」蓋茨比敦促她。 「我正在四面看啊。我真開心極……」 「你一定看到許多你聽見過的人物的面孔。」 湯姆傲慢的眼睛向人群一掃。 「我們平時不大外出,」他說,「實際上,我剛才正在想我這裡一個人都不認識。」 「也許你認得那位小姐。」蓋茨比指出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端莊地坐在一棵白梅樹下。湯姆和黛西目不轉睛地看著,認出來這是一位一向只在銀幕上見到的大明星,幾乎不敢相信是真的。 「她真美啊。」黛西說。 「站在她身邊彎著腰的是她的導演。」 蓋茨比禮貌周全地領著他們向一群又一群的客人介紹。 「布坎農夫人……命坎農先生,」躊躇片刻之後,他又補充說,「馬球健將。」 「不是的,」湯姆連忙否認,「我可不是。」 但是蓋茨比顯然喜歡這個名稱的含意,因為以後整個晚上湯姆就一直是「馬球健將」。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名人,」黛西興奮地說,「我喜歡那個人……他叫什麼名字來著?就是鼻子有點發青的那個。」 蓋茨比報了那人的姓名,並說他是一個小製片商。 「哦,我反正喜歡他。」 「我寧願不做馬球健將,」湯姆愉快地說,「我倒寧願以……以一個默默無聞的人的身份看看這麼多有名的人。」 黛西和蓋茨比跳了舞。我記得我當時看到他跳著優雅的老式狐步舞感到很詫異——我以前從未見過他跳舞。後來他倆溜到我家,在我的臺階上坐了半個小時,她讓我待在園子裡把風。「萬一著火或是發大水。」她解釋道,「或是什麼天災啦。」 我們正在一起坐下來吃晚飯時,湯姆又從默默無聞中出現了。「我跟那邊幾個人一起吃飯,行嗎?」他說,「有一個傢伙正在大講笑話。」 「去吧,」黛西和顏悅色地回答,「如果你要留幾個住址下來,這裡是我的小金鉛筆。」……過了一會她四面張望了一下,對我說那個女孩「俗氣可是漂亮」,於是我明白除了她單獨跟蓋茨比待在一起的半小時之外,她玩得並不開心。 我們這一桌的人喝得特別醉。這得怪我不好——蓋茨比被叫去聽電話,又碰巧兩星期前我還覺得這些人挺有意思,但是當時我覺得好玩的晚上變得索然無味了。 「你感覺怎麼樣,貝達克小姐?」 我同她說話的這個姑娘正在想慢慢倒在我的肩上,可是並沒成功。聽到這個問題,她坐起身來,睜開了眼睛。 「什麼?」 一個大塊頭、懶洋洋的女人,本來一直在慫恿黛西明天到本地俱樂部去和她一起打高爾夫球的,現在來為貝達克小姐辯白了: 「噢,她現在什麼事也沒有了。她每次五六杯雞尾酒下肚,總是這樣大喊大叫。我跟她說她不應當喝酒。」 「我是不喝酒。」受到指責的那個人隨口說道。 「我們聽到你嚷嚷,於是我跟這位希維特大夫說:『那裡有人需要您幫忙,大夫。』」 「她非常感激,我相信,」另一位朋友用並不感激的日氣說,「可是你把她的頭接到游泳池裡去,把她的衣服全搞濕了。」 「我最恨的就是把我的頭接到游泳池裡,」貝達克小姐咕噥著說,「有一回在新澤西州他們差一點沒把我淹死。」 「那你就不應當喝酒嘛。」希維特大夫堵她的嘴說。 「說你自己吧!」貝達克小姐激烈地大喊道,「你的手發抖。我才不會讓你給我開刀哩!」 情況就是這樣。我記得的差不多是最後的一件事是我和黛西站在一起望著那位電影導演和他的「大明星」。他們仍然在那棵白梅樹下,他們的臉快要貼到一起了,中間只隔著一線淡淡的月光。我忽然想到他整個晚上大概一直在非常非常慢地彎下腰來,才終於和她靠得這麼近,然後正在我望著的這一刻,我看見他彎下最後一點距離,親吻了她的面頰。 「我喜歡她,」黛西說,「我覺得她美極了。」 但是其他的一切她都討厭——而且是不容置辯的,因為這並不是一種姿態,而是一種感情。她十分厭惡西卵,這個由百老匯強加在一個長島漁村上的沒有先例的「勝地」——厭惡它那不安於陳舊的委婉辭令的粗獷活力,厭惡那種驅使它的居民沿著一條捷徑從零跑到零的過分突兀的命運。她正是在這種她所不瞭解的單純之中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他們在等車子開過來的時候,我和他們一同坐在大門前的臺階上。這裡很暗,只有敞開的門向幽暗的黎明射出十平方英尺的亮光。有時樓上化粧室的遮簾上有一個人影掠過,然後又出現一個人影,絡繹不絕的女客對著一面看不見的鏡子塗脂抹粉。 「這個姓蓋茨比的究竟是誰?」湯姆突然質問我,「一個大私酒販子?」 「你在哪兒聽來的?」我問他。 「我不是聽來的。我猜的。有很多這樣的暴發戶都是大私酒販子,你要知道。」 「蓋茨比可不是。」我簡慢地說。 他沉默了一會。汽車道上的小石子在他腳底下喀嚓作響。 「我說,他一定花了很大的氣力才搜羅到這麼一大幫牛頭馬面。」 一陣微風吹動了黛西的毛茸茸的灰皮領子。 「至少他們比我們認得的人有趣。」她有點勉強地說。 「看上去你並不怎麼感興趣嘛。」 「噢,我很感興趣。」 湯姆哈哈一笑,把臉轉向我。 「當那個女孩讓她給她來個冷水淋浴的時候,你有沒有注意到黛西的臉?」 黛西跟著音樂沙啞而有節奏的低聲唱了起來,把每個字都唱出一種以前從未有過、以後也決不會再有的意義。當曲調升高的時候,她的嗓音也跟著改變,悠揚婉轉,正是女低音的本色,而且每一點變化都在空氣中散發出一點她那溫暖的人情味很濃的魔力。 「來的人有好多並不是邀請來的,」她忽然說,「那個女孩子就沒有接到邀請。他們於脆闖上門來,而他又太客氣,不好意思謝絕。」 「我很想知道他是什麼人,又是於什麼的,」湯姆固執地說,「並且我一定要去打聽清楚。」 「我馬上就可以告訴你,」她答道,「他是開藥房的,好多家藥房。是他一手創辦起來的。」 那輛姍姍來遲的大型轎車沿著汽車道開了上來。 「晚安,尼克。』黛西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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