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凡爾納 > 小把戲 | 上頁 下頁


  他讓小車停下來。狗餓得要死,累得要命,便趴在沙地上。托恩皮潑從旅行袋裡掏出一塊麵包、幾個土豆和一條醃鯡魚,緊接著就吃起來,那樣子顯然是長途跋涉之後的第一頓飯。

  獵犬看著他,咂咂嘴,滾燙的舌頭聳拉下來。大概還不到它吃食的時間,只見它頭埋在爪子中間,閉上眼睛了。

  車上有什麼東西微微動了一下,把托恩皮潑從遲鈍的狀態中喚醒。他站起來,掃視周圍沒有人瞧見,這才掀起蓋著木偶箱的毯子,往裡扔了一塊麵包,狠狠地說了一句:

  「看你還不住口!……」

  回答他的是一陣咀嚼吞咽的聲響,就好像一隻餓得半死的動物蜷縮在木箱裡面。托恩皮沒回頭又繼續吃飯。

  他很快就吃完鯡魚,以及和魚同鍋煮熟借味的幾個土豆,然後又拿起粗糙的水壺,對嘴喝當地人常喝的酸奶。

  這工夫,韋斯特波特教堂的大鐘連聲敲響,宣佈彌撒結束。

  正是11點半。

  托恩皮潑一鞭子將狗抽起來,急忙推著小車回到林蔭道槌球場,希望趁人們做完彌撒出來之機,抓住幾名觀眾。離吃午飯還有半個多小時,也許這是個賺錢的好機會。等晚禱之後,托恩皮潑再演一場,次日重新上路,到本郡別的鄉鎮去表演他的木偶戲。

  總之,這主意不賴,得不到先令,弄幾個銅錢也將就,至少他的木偶戲不會給普魯士國王那樣白演;那個臭名昭著的國王一毛不拔,誰也沒見過他的銀幣的顏色。

  吆喝聲又起:

  「王家木偶戲……木偶戲!」

  只兩三分鐘,托恩皮潑周圍就聚了二十來人。若說他們是韋斯特波特居民的精英,那也未免言過其實。圍攏的圈子,孩子占多數,有十來個女人、幾個男人,大多數手提著鞋,不僅想省得磨鞋底,也是因為習慣了,光腳走路更得勁兒。

  禮拜天聚集來的這夥愚蠢的人堆裡,也有幾個例外,是韋斯特波特城的知名人士,比方說麵包鋪老闆,就同他妻子和兩個孩子停下來。他身上那件粗呢衣服固然已經穿了幾年,而且眾所周知,愛爾蘭多雨,這裡衣服穿一年等於別處兩三年;不過,這位可敬的老闆大體上還看得過去。他的身份不正是由他店鋪的招牌誇耀;「大眾麵包中心店」。他的店鋪製品確實高度集中,在韋斯特波特找不出第二份。人堆裡還能見到藥品雜貨店老闆,他喜歡用藥劑師的名號,儘管他那裡並沒有最常用的藥品,但是櫥窗卻用妙筆鮮明地寫出:「藥店」,患者只要望上一眼,就會不治而愈。

  還應當指出,一名教士也在托恩皮潑的小車前停了停。那位神職人員一身十分整潔:絲綢領子,長背心的扣子密得像教袍,黑布長袍特別肥大。他是教區之長,履行多種職務。要知道,不滿足於主持洗禮,懺悔,婚禮,給他的信徒做臨終聖事,還要給他們的事務當參謀,給他們治病,而他的行為完全是獨立的,國家既不給錢,也不授權。以實物形式收取的什一稅、主持各種宗教儀式所得的酬金——別的國家稱為謝儀——就能保證他過上體面而寬裕的生活。他自然也是各學校和慈善機構的主管,這並不妨礙他主持賽船或賽馬的體育活動,讓賽船和越野賽馬給教區增添節日的快樂。他密切參與他的教徒家庭生活,受人尊敬,也是可敬的,哪怕他在酒店櫃檯上好接受一壺啤酒。他品德高尚,沒有一點點汙跡。況且,在這天主教深入民心的地方,他的影響怎麼能不是舉足輕重的呢?正如安娜·德·博維小姐在她出色的遊記《愛爾蘭三個月遊蹤》所說:「以逐出聖餐桌相威脅,能讓農民鑽進針眼兒。」

  且說小車周圍聚了一夥人,能帶來收益的一夥人——如果允許我們用這個字眼——或許超過托恩皮潑的希望。看來,他的演出可望成功,而這種節日從來沒有光顧過韋斯特波特。

  因此,這位木偶戲藝人以「極大的誘惑性」(原文為英文),最後一次喊道:

  「王家木偶戲……木偶戲!」

  第二章 王家木偶戲

  托恩皮潑的小車十分簡陋:這只凶狗駕的轅木,兩輪之間放了一個方形木箱——這樣構造的車在本郡崎嶇不平的路上行駛容易些;車廂後面安了兩個把手,可以推車走,類似流動商販的手推車;車廂上面由四根鐵棍撐著一個小布篷,與其防曬不如說遮雨,因為上愛爾蘭通常少見烈日,而雨水倒連綿不斷。這輛車類似走城串鄉的手搖風琴流動車,那風琴由尖厲的笛聲和洪亮的喇叭聲伴奏。然而,托恩皮潑走鄉串鎮的流動車上根本不是風琴,或者說構造更為複雜,風琴壓縮成地道的八音琴狀態,等一會兒我們就可以見識到了。

  箱子蓋占箱子高度的十分之一,一掀開就可以從側面放下來,而觀眾帶著幾分讚賞的神情,要看到的就是這箱子裡顯示的圖景。

  不過,為了避免重複,我們勸大家還是聽聽托恩皮潑吹牛的老調。毋庸置疑,這個賣藝的吹起來滔滔不絕,要勝過法蘭西集市木偶戲的鼻祖,大名鼎鼎的布裡奧歇。

  「各位夫人、各位先生……」

  這種開場白是一成不變的,旨在贏得觀眾的好感,即使面對鄉村一群衣不蔽體的窮鬼。

  「各位夫人、各位先生,現在給諸位看的,正是懷特島上奧斯本王家城堡的大廳。」

  板壁上果然顯示一個微型的宮殿,在側立四條小木板之間,小木板上繪有房門和掛簾的窗戶;沙龍裡擺了幾件精製的紙板家具,用別針固定在地毯上:幾張桌子、幾張圓椅和座椅,擺放的位置以不妨礙人物的走動為准;人物有王子、公主、公爵、侯爵、伯爵、從男爵,一個個神氣活現,同他們高貴的妻子參加這正式招待會。

  「你們注意看,」托恩皮潑繼續說道,「在裡端金穗紅羅傘下,就是維多利亞女王的寶座,式樣一點不差,這正是大臣朝見時,女王陛下所坐的位置。」

  這個寶座只有三、四寸高,而羅傘的絲絨又是起毛的紙,金穗不過是黃點,但是這照樣使這些老實人產生幻想,反正他們從未見過這種大體上可稱作的王宮家具。

  「請觀賞在寶座上的女王,」托恩皮潑又說道,「保證像得很。她身穿盛裝,肩上披著王袍,頭戴王冠,手中拿著權杖。」

  我們無此殊榮,從未見過在豪華宮殿裡的聯合王國君主,印度女皇;說不好這個形象是否同女王陛下一模一樣。不過,就算她在隆重的儀式上戴著王冠,可是手上拿的權杖卻令人懷疑,好似尼普頓的三叉戟。最省心的辦法,還是相信託恩皮潑的話,這也正是觀眾的明智之舉。

  「在女王右首,」托恩皮潑聲稱,「我提請觀眾注意迦勒王爺和王妃殿下,你們可能見過,還是他們上次到愛爾蘭來旅行時的樣子。」

  一點兒不錯,迦勒王爺身穿英國陸軍元帥軍裝,而丹麥公主穿的光彩奪目的花邊衣裙,則是用杏仁糖盒的銀色包裝紙做的。

  另一側有愛丁堡公爵、康諾特公爵、法夫公爵、巴滕貝格王爺,以及他們的妻子王妃夫人,還有在王座前圍了半圈的王室全體成員。這些木偶身穿盛裝,臉上著色,神采奕奕,同樣保證絕似真人,讓觀眾對英國宮廷有個十分準確的印象。

  再者,這些是王國的高級將領,其中有海軍元帥喬治·漢密爾頓。托恩皮潑還特意用小木棒尖一一指出,讓觀眾欣賞,並解釋他們根據朝廷禮儀,各自處於符合身份的位置。

  女王面前,還恭恭敬敬站著一位高個頭兒的先生,他一動不動,一副十足的盎格魯一撒克遜人的派頭,肯定是一名大臣。

  的確是位大臣,他正是聖詹姆斯宮內閣首相,被國事的重負微微壓彎了背,一眼便能認出來。

  接著,托恩皮潑又補充道:

  「在首相右首旁邊,是尊敬的格萊斯頓先生。」

  真的,不可能認不出這位傑出的「老人」(原文為英文),他儀錶堂堂,總是挺直身子,隨時準備捍衛自由思想,反對專制思想。也許有點奇怪,他居然以友善的目光注視著首相;然而,在木偶之間,即使在政治木偶之間,總有一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對此,有血有肉的人會憎惡,而紙板木偶卻絲毫也不感到羞恥。

  不料這時又拉上來一個人物,真是大大的時間錯位,只聽托恩皮潑扯著嗓子喊道:

  「夫人們、先生們,我向你們介紹你們著名的愛國者奧康內爾,他的名字總能在愛爾蘭人心中引起反響!」

  不錯!奧康內爾在這兒,在1875年英國朝廷上,雖然他已經故去有二十五年了。假如有人向托恩皮潑指出這一點,這個江湖藝人就會振振有詞,回答說在愛爾蘭的兒子心目中,這個偉大的活動家始終活著。照這種說法,他還完全可以推出巴涅爾 (巴涅爾(1846-1891),愛爾蘭政治家,1875年,他剛剛當上議員),儘管此時這位政治家還不大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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