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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四十八小時以來,天空佈滿厚厚的雲層。白天沒有一道陽光,晚上沒有半點星光。從這個地平線到那個地平線舒卷著白色的雲霧,猶如縐紗的帷幕,不時被聖安德魯教堂的鐘樓的尖頂所刺破。在這種條件下是不可能觀測天空,找到那顆爭奪得如此激烈的火流星的。甚至應當認為氣象條件對俄亥俄州和賓夕法尼亞州的天文學家也不見得有利,對新大陸和舊大陸的其他天文臺也同樣如此。

  確實,報上沒有發表過一個關於流星的新的紀事。當然啦,這顆流星也不具有足以使科學界感到激動的價值。總之這是相當平常的宇宙現象,只有迪安·福賽思和赫德爾森這樣的人才會這麼急切地等著流星回來,這種急切在他們身上已經變成了狂怒。

  當主人知道他已絕無躲閃的可能,米茨便交叉起兩隻胳膊這麼說道:

  「福賽思先生,您是不是碰巧忘了您還有個名叫弗郎西斯·戈登的外甥呢?」

  「哦,我親愛的弗郎西斯嗎?」福賽思先生一副老好人的神氣,點著頭答道,「不,我沒忘記他……他好嗎?我的小弗郎西斯?」

  「很好,多謝,先生。」

  「我好像有些時間沒見到他了。」

  「確實如此,打午飯以來……」

  「真的!……」

  「您的眼睛在月亮上嗎,先生?」米茨迫使她主人朝她轉過臉來,問道。

  「不是的,我的好米茨!……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有點心事……」

  「這心事弄得您看來把一件大事都給忘了……」。

  「忘了一件大事?……什麼事?」

  「您的外甥要結婚了。」

  「結婚!……結婚……!」

  「您不見得還要問我是哪一門親事吧?」

  「不,米茨!……不過提這些問題的目的何在呢?」

  「真狡猾!……不必當個巫師才能知道提問題是為了得到回答吧?」

  「關於什麼方面的回答呢,米茨?」

  「關於您對赫德爾森家的所作所為,先生!……因為您並非不知道有個赫德爾森一家,有個住在莫裡斯路的赫德爾森博士,還有個赫德爾森太太——露露小姐和珍妮·赫德爾森小姐的母親,而珍妮·赫德爾森小姐是您的外甥的未婚妻吧?」

  隨著赫德爾森這個名字從米茨嘴裡越來越有力地吐出來,迪安·福賽思先生用手捂住胸口,捂住肋部,捂住腦袋,仿佛這個名字成了子彈,極近地打中了他似的。他感到痛苦,感到窒息,血液湧上了他的腦袋。米茨見他不答,便堅持問道:

  「哎!您聽見了嗎?」

  「怎麼沒聽見!」她的主人叫道。

  「怎麼樣?……」老女僕又提高嗓門問道。

  「弗郎西斯一直想著這門親事?」福賽思先生終於說。

  「怎麼不想!」米茨肯定地說,「他就像渴望呼吸一樣,那親愛的孩子!就像我們大家一樣,我願意相信也像您一樣,想著這門親事!」

  「怎麼!我的外甥一直下定決心娶這個赫德爾森的女兒嗎?」

  「請您稱呼珍妮小姐,先生!我跟您打包票,先生,他確實是這麼下了決心的!老天爺!除非他掉了腦袋瓜兒才會不這麼下決心呢!怎能找到一個更可愛的未婚妻,一個更迷人的妞兒?」

  「就算那個……這個……總之,那個我一提起名字心裡就彆扭的人的女兒竟能夠是可愛的。」

  「這太過分了!」米茨叫道,她解開圍裙,就像要將它還掉似的。

  「噯……米茨……噯……」她主人嘟噥著,對這個威脅性的動作感到有點不安。

  老女僕揮舞著圍裙,圍裙的帶子一直拖到地上。

  「一切都明白了,」她宣佈說,「我幹了三十年,我將去躺到自己的窩裡像癩皮狗一樣爛掉,也不願意留在一個虐待親骨肉的人家裡。我不過是個可憐的女傭人,可是我有良心,先生。」

  「哦,這個嗎,米茨。」迪安·福賽思先生被觸動了,他反駁道,「你不知道他對我幹了些什麼,這個赫德爾森!」

  「他到底對您幹了些什麼呢?」

  「他剽竊了我!」

  「剽竊?」

  「是的,無恥的剽竊!……」

  「那他竊走了您的什麼呢?……您的手錶?……您的錢包?……您的手帕?……」

  「我的火流星!」

  「哦,又是您的火溜新!」老女僕叫道,她嘲弄地、使福賽思先生極不舒服地冷笑著。「大家很久沒談起您那有名的溜新了!為了一個逛東逛西的玩藝兒,竟能弄到這種地步!……您那火溜新是您的,不是赫德爾森先生的嗎?上面寫了您的名字嗎?它不是屬￿大家的嗎?屬￿任何人,屬￿我,屬￿我的狗,如果我有一隻狗的話,……不過,謝天謝地,我沒有狗!……您是花錢買的,還是從遺產中得到的呢?……」

  「米茨!……」福賽思先生叫道,簡直怒不可遏了。

  「什麼米茨?」老女僕說道,她也怒氣衝天了。「老天在上!只有傻得像個泥人兒才會為了一顆再也見不著的髒石頭子兒而跟自己的老朋友鬧翻。」

  「住嘴!住嘴!」天文學家抗議道,他被刺痛心了。

  「不,先生,我要講下去,您叫您那個蠢貨克隆老弟來幫你好了「蠢貨奧米克隆!」

  「是的,蠢貨,而且他也不能叫我住口……就像我們的總統本人也無法迫使打全能的上帝那兒來的宣告世界末日來臨的大天使沉默一樣!」

  聽到這句可怕的話,福賽思先生是否張口結舌了?是否喉嚨發緊吐不出話來了?他是否聲帶麻痹發不出聲音了?反正可以肯定的是,他沒能答上話來。甚至就算在憤怒之極的時候,曾想過把他那忠實但是愛吵鬧的米茨趕出門去,他也說不出那句傳統的話:「滾出去!……馬上滾出去!別讓我再看見你!」

  此外,米茨也根本不會聽他的。一個女僕在幹了三十年之後,是不會因為一顆倒黴的流星而跟她親眼看著來到世間的主人分手的。

  然而這番爭吵該收場了。迪安·福賽思先生心知自己占不了上風,便設法且戰且退,但卻不顯出逃跑的樣子來。

  太陽幫了他忙。天氣突然放晴了,一道強烈的陽光透過朝著花園的窗子照了進來。

  毫無疑義,赫德爾森博士此刻准在方塔上:這個念頭立即鑽進了迪安·福賽思先生的腦子。他仿佛看到他的對手正在利用這放晴的時機把眼睛湊在望遠鏡的目鏡上掃視著天穹深處!……

  他呆不住了。這道陽光在他身上就像在一隻氣球上一樣起了作用。它鼓起他的氣來,增加了他的升力,迫使他在空氣裡上升。

  迪安·福賽思先生像丟掉壓舵物一樣(這比喻是為了補充關於氣球的比喻)丟掉了所有堆積在他身上的憤怒,向門口走去。

  不幸,米茨卻擋在前面,看來一點也沒有讓出一條通道的意思。難道必須抓住她的胳膊,跟她搏鬥一番,並叫奧米克隆來幫忙嗎?……

  他倒沒有被迫走這極端,老女僕准是被她剛才所作的努力搞得精疲力盡了。雖然她相當慣於教訓她的主人,但她還從來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不知是因為發這麼大的火消耗了體力,還是因為爭論的題目的嚴重性,因為這涉及她鍾愛的「孩子」未來的幸福,反正米茨突然感到虛弱,她沉重地倒在椅子上。

  迪安·福賽思先生(這點倒該誇他)這一來把太陽、天空和流星全丟到了一邊。他走到老女僕身旁,關切地問她感覺如何。

  「我不知道,先生,我好像『整個胃都翻轉來了。』」

  「胃翻轉來了?」迪安·福賽思先生重複道,被這個確實相當奇特的病弄得目瞪口呆。

  「是啊,先生。」米茨用病懨懨的聲調說,「我心裡有一塊疙瘩。」

  「哦!……」福賽思先生說,這第二個解釋並未使他困惑稍減。

  他正要給病人按照慣常在這種情況下所採用的辦法來一番照料:解開上衣,在額頭和太陽穴抹醋,倒杯甜水……

  但他沒有時間這麼做了。

  圓塔上響起了奧米克隆的聲音。

  「火流星!」奧米克隆叫道,「火流星!」

  迪安·福賽思先生忘掉了宇宙間的一切,沖上了樓梯。

  他還沒來得及離開,米茨就又恢復了她全部的精力,向著她主人撲去。在前者三級並一級地迅速爬上去時,女僕的報復似的聲音跟在他後面:

  「福賽思先生,」米茨說,「您好好記住,弗郎西斯·戈登和珍妮·赫德爾森的婚事定將舉行,而且在定好的日期舉行,否則我就不是個卓識之士(這個字眼從可敬的米茨嘴裡說出來倒是別有風味)。」

  迪安·福賽思先生沒有回答,連聽也沒聽見。他急急忙忙地蹦上了圓塔的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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