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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布魯什似乎毫無興致欣賞這千姿百態,蔚然壯觀的風光,而一心只顧竭盡雙臂之力,加快小船前行的速度。他的專注似乎足以解釋他的漠然。在多瑙河航行,碰到險灘是家常便飯,除此之外,還要征服更艱巨的困難。帕紹上游數公里處,將迎接威爾肖芬急流的挑戰,再前行一百五十公里,在上奧地利最貧困的小鎮之一,格蘭的下游,又有斯特音占爾和維爾貝爾兩處更為可怕的急流。

  在這一河段,河谷變成由懸崖峭壁砌成的狹窄走道,奔騰的河水在走廊中直瀉而下。從前,河道裡暗礁密佈,更增添了這段航道的危險,不少船隻都在此遇難受損。如今,險情大為減少,因為人們用炸藥炸掉了密佈在河道之中的最難對付的礁石。這樣一來,湍流平息了怒火,旋渦不再粗暴地把船隻吸進它的肚腹,災難便不再那麼頻繁了。但是,不管大船還是小船,都仍然得小心翼翼地行駛。

  這些都難不倒布魯什。他沿著航道行駛,避過險灘,戰勝旋渦急流,靈活老練真是令人嘆服。卡爾·德拉戈什佩服他的嫺熟駕船技藝,但也不免驚奇,怎麼一個普普通通的釣魚人居然對多瑙河如此了如指掌,履險如夷。

  如果說布魯什的本事使德拉戈什十分驚歎,那麼反過來,德拉戈什也沒少使布魯什感到吃驚。漁夫很欣賞這位乘客的交結之廣,卻不知就裡。傍晚時,無論小船停靠在怎樣名不見經傳的地方過夜,傑格先生幾乎總是能碰到熟人。小船一停穩,他就跳上岸,於是,立即便有一兩個人向他走來。不過,他從來都不聊得太久。幾句話後,談話的人便各自散開,傑格先生回到漁船上,陌生人也遠去了。

  伊利亞·布魯什終於忍不住了。

  「看來,您的朋友到處都是呀,傑格先生?」一天,他這樣問道。

  「是的,布魯什先生,」德拉戈什回答說,「因為我以前常跑這一帶。」

  「旅遊觀光嗎,傑格先生?」

  「不,布魯什先生,不是旅行。那時我在為布達佩斯的一家貿易公司工作。幹貿易的,不僅去的地方多,還可以廣交朋友,您是知道這個的。」

  從八月十八日到二十四日的旅途中,只發生了一點意外(如果可以將之稱為意外的話)。那天,小船停泊在圖爾恩小城下游荒郊野外的岸邊過了一夜,第二天,布魯什跟往常一樣,天未亮就啟航了。這一天可與前幾天不同,因為當晚要到達維也納。所以,一個星期以來,布魯什第一次去釣魚,這也是為了不至於使聚集在首都等候他的崇拜者們失望嘛!他特地通過多家報紙宣佈了他到達首都的消息,來的人肯定不會少。

  再說,他難道不應該為傑格先生的利益想想了麼?一個星期來,一直忙於行船而沒有釣魚,似乎過分忽略了傑格先生的利益。雖然傑格先生像他答應過的那樣,並無半句怨言,可實際上他心裡怎麼會高興呢?布魯什明白這一點。所以,為了在表面上過得去,讓傑格先生不枉此行,布魯什早就計劃好了,這最後一天只要行船三十公里就將抵達目的地。因此,雖然航速減慢了,他也能很早到維也納,開始賣他釣的魚。

  德拉戈什早上走出船艙時,收穫已經十分可觀了,可是布魯什還想繼續擴大戰果。大約十一點不到,他又釣上來一尾二十斤重的白斑狗魚。這真是一尾碩大無朋的魚王,維也納的釣魚迷們肯定願意出高價購買。

  被這一成功所鼓舞,布魯什想最後再試一次運氣。這次他可是大錯特錯了,接著發生的事便說明了這一點。

  到底出了什麼事呢?說來話長。事情是這樣的:他向來心靈手巧,這時卻飛來橫禍。也許是由於一時的漫不經心,也許是別的什麼原因,他的魚線投得不對,釣鉤猛地彈回來,冷不防鈞到他臉上,劃出了一道血痕,布魯什痛得大叫一聲。

  再說那魚鉤在臉上犁出一條血溝後,順勢鉤住了布魯什日夜不離架在鼻樑上的大黑墨鏡,眼鏡就像一根羽毛似的被掀了起來,在水面上幾釐米處飛快地畫了幾道曲線。

  布魯什忍住了氣惱的叫喊,向傑格先生的方向投去了驚悸不安的一瞥,迅速把蹦跳著的眼鏡搶了回來,手忙腳亂地重新戴好。這時他才似乎松了一口氣。

  這一切前後不過幾秒鐘,但是對德拉戈什來說,這短短的幾秒足以使他發現船主長著一雙清澈的藍眼睛,炯炯有神的目光,不像患有什麼眼病。

  偵探無法不思索起這奇怪的一幕,他的脾性就是如此,凡是引起他注意的事都要苦思冥想一番。雖然那雙藍眼睛又跟平時一樣消失在那副黑色屏障之後了,可是德拉戈什的思索沒有停止。

  這一天,布魯什沒有釣上來更多的魚。他的傷口雖不太嚴重,卻是疼痛難當;他草草包紮了一下,便小心地把漁具收拾妥當。船兒逕自順水而下,不知不覺便到了吃中飯的時間。

  小船剛剛經過了卡朗貝克山麓。這座山海拔三百五十米,在山頂可以鳥瞰維也納全城。再往前走,兩岸就越發熱鬧,意味著一座大都市近在咫尺了。首先闖入視野的是一幢幢別墅,並且越來越稠密。然後是一座座工廠,高大的煙囪冒著濃煙,染黑了天際。又過了一會兒,布魯什和他的旅伴發現了岸上跑著幾輛出租馬車,給這片鄉郊打上了明顯的都市印記。

  剛過中午,小船就過了努斯多夫。汽輪因為吃水較深,只能泊在這裡。漁夫的那只小船對水深的要求不高,何況它又不像大客輪那樣載著許多乘客,必須經過運河才能到達市中心。

  布魯什行動十分自由,因而可以沿著多瑙河的大支流行船。還不到四點鐘,他就停靠在岸邊,把纜繩系在普拉特森林的一棵大樹上。普拉特森林是維也納著名的漫步園地,就像布羅涅森林在巴黎那樣馳名。

  「您的眼睛怎麼啦,布魯什先生?」這時,卡爾·德拉戈什問道,自墨鏡事件發生後,一直沒有開口。

  布魯什停下手裡的活兒,轉向他的乘客。

  「眼睛?」他不解地重複道。

  「是的,您的眼睛,」傑格先生說,「我想,您載這麼副墨鏡總不是無緣無故的吧!」

  「哦,」布魯什說,「我的眼鏡!……我的視力很弱,陽光刺得我難受,就是這麼回事。」

  視力很差?……那樣明亮的眼睛也會麼?……

  如此簡簡單單地解釋了一句後,布魯什系好了纜繩。他的乘客瞅著他忙來忙去,面上佈滿了疑惑。

  第七章 獵人與獵物

  八月的這天下午,多瑙河岸邊有幾個人在散步,增添了幾分熱鬧氣氛。普拉特森林就是從河岸向西南方延伸而去。河岸上散步的人都是在等布魯什嗎?很可能是的,因為布魯什特意預先通過報界宣佈了他到達的時間和地點。整個河岸很空曠,布魯什的小船沒有任何惹人注目之處,那些看熱鬧的人又怎麼能發現布魯什呢?

  布魯什早就想到這個問題了。到達河岸,系好纜繩後,他就立刻豎起一根桅杆,桅杆上立著一塊狹長的小旗,上面寫著「伊利亞·布魯什農業在國民經濟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提出並論述了唯物主,齊格馬林根釣魚大賽冠軍」;然後,又在船艙的篷頂擺好早上釣來的魚,把白斑狗魚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這種美國式的招牌立竿見影。馬上就有幾個遊逛的人在小船前停了下來,無所事事地注視著小船。這幾個看熱鬧的人吸引了另外一些人,一會兒時間便聚集了一大堆人,最終,那些真正的釣魚愛好者也認出了布魯什輯學是認識的工具並非認識的目的。認為社會生活是歷史學,於是向他跑過來,另外一些人看見他們朝同一個方向跑去,也不名緣由地跟了過去。不到一刻鐘時間,小船前面便聚集了五百多人。布魯什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成功。

  圍觀者馬上和漁夫攀談起來。

  「布魯什先生?」一位圍觀者問。

  「在這兒,」布魯什回答道。

  「請允許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克洛迪烏斯·羅瑟,多瑙河協會會員,您的同事。」

  「結識您很榮幸,羅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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