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凡爾納 > 蓓根的五億法郎 | 上頁 下頁
十一


  年輕人通過了第二道防線,終於來到了K區。從大門延伸的那條路是K區的中軸線,兩邊呈直角地一字排開一溜兒格式一致的建築。

  機器的轟鳴聲震耳欲聾。這些灰色的建築,開有上千扇窗戶,不像是無生命的東西,而像是活的怪獸。但是,新來的人想必對眼前的景象麻木不仁,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去注意它。

  五分鐘工夫,他便找到了第九街743車間,來到塞利格曼工長面前。

  工長拿過那張蓋滿各種印章的證明,檢查了一番,然後抬眼望著年輕工人:

  「雇您當冶煉工?……」他問道。「您顯得太年輕了吧?」

  「有志不在年高,」年輕工人回答道,「我馬上就二十六歲了,而且我已經幹了七個月的冶煉工了……如果您覺得有必要的話,我可以讓您看我的證明材料,人事部主任就是根據這些材料才在紐約雇傭我的。」

  年輕人的德語講得很流利,不過有一點點口音,這似乎引起了工長的疑心。

  「您是阿爾薩斯人嗎?」工長問他。

  「不,我是瑞士人……沙夫豪森人。喏,我的證件都在這兒,是完備的。」

  他從一隻皮夾子裡掏出一張護照、一張身份證和一些證明材料,遞給工長。

  「很好。不管怎麼說,已經雇傭您了,我只須給您指定您的崗位就行了。」塞利格曼看到這些正式證明之後放心了,說道。

  他照著聘用表上的名字,寫上約翰·施瓦茨,然後,把一張寫有他的名字,編號為59938的藍色卡片交給他,補充說道:

  「您每天早上七點鐘必須到K門前,遞上這張將使您能進外牆的卡片,再到門房架子上取下寫著您的編號的工牌,來的時候讓我看一下。晚上七點,您走的時候,把工牌扔進車間門口的一隻箱子裡,這箱子只是這個時候開著。」

  「我知道制度規定……我可以住在裡邊嗎?」施瓦茨問。

  「不行。您得在外面找個住處,不過,您可以在車間食堂吃飯,價錢很便宜的。您的工資,一開始是每天一美元。每個季度長百分之五……處分只有一個——開除。凡是違反規定的,先由我處理,然後由工程師最後決定……您今天就開始上工?」

  「為什麼不?」

  「今天只剩半天了,」工長一邊提醒施瓦茨,一邊領著他向裡面的一個通道走去。

  工人順著一條寬闊的走道走過去,穿過一個院子,走進一個寬大的廠房。廠房面積之大,結構之輕巧,宛如一流的車站站台。施瓦茨用眼睛估摸了一下,不禁流露出一種行家的讚賞。

  這個長長的廠房,每邊有一排巨大的圓形列柱,粗細高大—如羅馬聖—保羅教堂的列柱,拔地而起,直達玻璃拱頂,兩頭貫穿。這些圓柱就是一個個煙囪,其底部為冶煉爐。每排各有五十個。

  廠房的一頭,有幾個火車頭不停地拉著一車車滿載鐵礦石的車皮,送到熔爐中來冶煉。而另一頭則是一列列空車,等著裝載用這鐵錠煉成的鋼運走。

  「冶煉」的操作目的就是煉鐵成鋼。一組組彪形大漢,光著膀子,拿著長長的鐵鉤,在賣力地忙碌著。

  鐵礦石扔進夾著一層爐渣的爐子裡之後,先要高溫加熱。為了煉成鐵,在鐵礦熔化的時候就得開始攪拌它。而要鐵煉成鋼——這是與鐵十分相像而性質又與鐵相差很大的鐵的化合物——就得等鐵礦熔化成液態,而且還得使煉鋼爐保持更高的溫度。這時候,冶煉工就用他的長鉤頂端把這堆金屬物翻來覆去地攪拌著,讓它在熊熊的火焰中翻來轉去,然後,等它和礦渣化合到一定強度時,把它分成四個海綿狀球,或稱「熟鐵塊」,然後把它們一個一個地交給鍛工去殿打。

  操作就在廠房的中央進行,每座煉爐前有一個為之鍛打的汽錘,由一個豎在煙囪中的鍋爐的蒸汽驅動,一名鍛工負責鍛打。這個渾身上下「戴盔披甲」的鍛工,穿著長統靴,戴著鐵皮袖套,胸前圍著一條厚厚的皮圍裙,頭上有金屬面罩,手執工鉗,用頂端夾住紅通通的熟鐵塊,把它移到汽錘下。在巨大的汽錘的一下一下地反復錘打之下,熟鐵塊像海綿似的把所含的雜質全部擠了出來,弄得鋼花飛濺,四下噴灑。

  然後鍛工再把它交給助手,把它放回爐中繼續冶煉,待它加熱之後,再取出鍛打。

  在這個碩大無比的煉鐵場中,一切都在不停地運轉著:傳送帶在沒完沒了地轉動;汽錘聲和轟隆聲交織在一起;火星飛濺,宛如焰火;爐火熊熊,令人眼花繚亂。在這被制服了的物質的怒吼和瘋狂中間,人似乎顯得很渺小。

  可是,這些冶煉工都是些粗壯的小夥子!他們在灼熱的高溫下面,伸長胳膊去攪拌一堆兩百公斤的金屬,連續幾個小時目不轉睛地盯著晃眼的熾熱的鐵,此情此景煞是可怕,一個人用不了十年工夫就會被折磨死的。

  施瓦茨好像是要向工長顯示一下自己能勝任這項工作,便脫去了上衣和羊毛襯衫,露出一副運動員的上身,肌肉都一塊塊鼓著,然後,拿過一個冶煉工的長鉤,開始幹了起來。

  工長見他幹得輕鬆自如,很快便撇下他,徑直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年輕工人繼續在煉鐵,一直幹到晚飯時分。可是,也許是因為太賣力的緣故,也許是當天早晨他沒有好好地吃早餐,以應付這麼大的勞動量,反正他很快便顯得精疲力竭了,連班長都看出他幹不了了。

  「您不是幹冶煉這個活兒的,小夥子,」班長對他說,「您最好馬上要求換個工種,太晚了就不會同意您換了。」

  施瓦茨在爭辯,說這只不過是一時的疲乏!他完全可以像其他人一樣煉鐵!……

  班長如實地彙報了這一情況,因此,年輕人立即被叫到總工程師那兒去了。

  總工看了他的材料,搖了搖頭,用追問的口吻問他:

  「您在布魯克林當過冶煉工?」

  施瓦茨惶恐不安地垂下了頭。

  「我看我必須說實話了,」他說,「我原是在澆鑄車間幹活的,因為想增加工資才想試試冶煉的活兒!」

  「你們全都是一個德性!」總工聳了聳肩膀說,「才二十五歲,就想試試一個三十五歲的人都很少幹的活兒!……那您至少還算是個好鑄工吧?」

  「我升為一等鑄工都兩個月了。」

  「在這種情況下,您本該還是當鑄工的好!在這兒,您一開始只能從三等工幹起。不過,我允許您換個車間,您應該感到榮幸的!」

  總工在一張通行證上寫了幾個字,發了一封信,然後說道:

  「把您的工牌放回去,然後,您離開這個區,直接去O區,找總工辦公室。已經通知他了。」

  施瓦茨在O區門口辦了在K區門口須辦的同樣手續。在那兒,同早上一樣,他經過盤問後,被收留下來、然後見到車間主任,後者又把他領到澆鑄廠房內。不過,這兒的活計安靜得多,而且更加有板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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