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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現在,我想提請讀者注意一下這些故事的唯物主義方面。在這些故事當中,我們從沒發現天意的干預。愛倫·坡似乎不接受這種天意干預,並主張用物理法則來解釋一切;必要時,他甚至自己虛構出這樣的一些法則來;在他的身上,我們感覺不到使他不斷地靜觀超自然的那種信仰。如果我能這樣表達的話,他所創造的是冷冰冰的虛幻。因此,這位倒黴的人仍然是一位唯物主義的信徒;但我認為,這主要是美國純粹的實用主義和工業化的社會造成的影響,其次才是他本人素質的缺點;他作為一個美國人、一個講究實際的人去創作、思考和幻想;一旦

  發現他的這種傾向,那就讓我們來欣賞他的作品吧。

  我們從他的怪誕故事中可以判斷出,愛倫·坡經歷著
  一種過分激動的狀態;遺憾的是,他的天性並不夠他使
  用,而酗酒使他身染疾患,他非常恰當地將這種疾患稱作
  「可怕的酒精中毒性」,並死於這種疾患。

  儒勒·凡爾納將利用他的這種分析。他將謹記他所認為的優點:情景的新穎、對不大為人所知的事實的探討,對題材的選擇、抓住輕信的讀者的真實性等等。但他的主人公決不是病態的,而是既健康又精力充沛。他要讓我們接受真實性。

  誠然,他所描劃的宏偉畫幅是對人類毅力的頌揚,但這種頌揚有一定的限度。當人類的努力涸竭殆盡時,無意的干預將繼續在起作用。毫無疑問,他的確是個自然神論者,當他提及無意的最後干預時,他從父親那兒承襲而來的宗教信仰便躍然紙上。

  然而,正如他責備愛倫·坡那樣,有人也責備他沒經常地讓上帝出來干預。我似乎認為,對於這兩種情況來說,這種責備(如果算做一種責備的話)乃是某種混亂所造成的結果。人們會責備一位學者沒在他的實驗中讓上帝出來干預嗎?科學家的實證主義根本不排除他的宗教信念;只有宗教裁判才會因此而責備他。必須看到,如果作家在他的作品中通篇借助上帝,那他只能使讀者感到厭倦,只能削弱天意觀念,乃至最後使它失去全部力量。

  事實上,愛倫·坡的故事表明,這些故事的作者是受著死亡這種理念的糾纏的,這位美國小說家為人類的憂慮所折磨,他接受上帝的存在,但他或許想通過一些新的理由去予以證實。在他的不止一篇的故事中,他讓影子採取行動,或求助於催眠術。《關於瓦爾德馬爾先生的病例的真相》已經給我們證實,這篇作品的主人公服從于催眠術誘導的僵直狀態。在《催眠術的啟示》中,愛倫·坡走得更遠,他讓因催眠術者的誘導而進入睡眠狀態的范柯克先生說出這樣的話:「您非常清楚,萬物之初就是上帝……」接著他又說:「我看見它了,我看見它了,它不是精靈,它確實存在。它不像你們所說的那樣是物質的。」

  像儒勒·凡爾納在他的論文中所闡述的那樣,說愛倫·坡是個唯物主義者,並具有某種實證主義的意識,這似乎沒什麼根據。事實上,愛倫·被倒像是具有以神秘為特徵的痛好,他的故事是由一系列「奇跡般」的事件組成的。雖然他偶爾也借助物理法則,但總是夾雜最離奇的幻想去加以運用。

  儒勒·凡爾納對這種古怪的性情持相反的態度。他的主人公栩栩如生,他們在其中活動的環境真實可信。他的故事雖然包含某些神秘的東西,但這些神秘的東西總是得到闡明的。他所描繪的世界不是影子的世界,而是活人的世界,幾乎沒有一處顯著的例外。他將根據「16世紀一位學者用古代北歐文字編寫的一份密碼」的指令深入地心,他將這位學者稱為著名的煉金術土阿思·薩克奴娜。在這裡,愛倫·坡的影響是不容置疑的。如同皮姆在察拉爾島接受彼得斯講解的關於深淵的課程那樣,當阿克賽從他伯父黎登布浴克那裡接受這種知識的時候,這種影響仍然在起作用。我們的主人公從斯親弗火山口進入到地球深部;小說家利用這個機會給我們扼要介紹地質學方面的知識。可是,他很快便成功地創造了一種令人憂慮的氣氛,以便終於到達聚居著史前動物的這個奇異的內海。在海岸上,我們的探索者甚至發現一個正在看守一群乳齒象的亞當以前的巨人。我們完全置身在愛倫·坡創造的環境中。

  1875年,當他描寫《大臣號》的旅途恐怖時,以及1897年,當他在創作結束皮姆的旅行的《冰川上的斯芬克司》時,他還兩次重複這位美國詩人的創作手法。至於其餘的作品,他只是借助對物理法則的應用,而他僅僅在一個有時顯得奇異,但終歸有可能存在的世界中去展開他的故事情節。

  他對心理現象亦有同樣深的感觸。1850年當他才22歲的時候,他曾有緣遇著「著名的催眠術者亞曆克西」。亞曆克西對他精確地描述了他的小妹妹瑪麗以及他的弟弟保爾正在作的那次旅行的情況,把這艘船的名字和所到達的地方都告訴了他。他給父親寫信說:「你瞧,這真是奇跡!」

  然而,他始終腳踏實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夏科特博士的研究上面;他記住了夏科特博士描述過的催眠現象,並將這些現象應用到他的某些作品中,但始終沒離開科學的範疇而迷失方向。他的氣質跟那位美國詩人迎然不同,他對超自然現象一直持懷疑態度;在1853年5月6日給他母親的一封信中,他並沒錯過對這些現象大加嘲諷的機會:

  我壓根兒尚未沉浸在使1張桌子或1頂帽子(我發
  覺爸爸似乎懷疑我有1頂帽子!)旋轉的這種絕妙的樂趣
  之中。我甚至承認,我對這種玩意尚未達到過份輕信的
  程度!我聽說有3個傢伙合抱旺多姆圓柱,竟使這根
  圓柱旋轉起來。這幾個傢伙必定是醉漢,當然,旺多姆廣
  場當時一直在旋轉,杜伊勒利宮和所有的林蔭大道也
  定然一直在旋轉!

  然而,在那位美國作家與這位法國作家之間的接近關係確實是存在的。我們覺察得出,這位法國作家極力想避免讓他的先輩牽著鼻子走。有不少章節帶有相類似的詩意靈感的痕跡,但他更為關心的是準確性,因而力圖去證實起初只不過是幻想的東西。

  我們已經注意到他對密碼的興趣,但同樣值得注意的是,如果說愛倫·坡筆下的人物都是一些特殊的人,那麼紮夏裡尤斯、哈特拉斯、黎登布洛克不是具有同樣的特點嗎?如果說《金甲蟲》的主人公勒格朗近乎發瘋,那麼,對因嚮往北極而變瘋的那位船長、發明了「時間」的那位鐘錶匠、立定主意儘量深入地球深部的那位教授,不是也可以這樣說嗎?探索海底深處的那位尼摩船長,不是一個搖擺於極端的仁慈與憤世的仇恨之間的特殊人物麼?

  對愛倫·坡進行探究之後的那幾年,這位詩人的影響尤其明顯。雖然說,這種影響漸漸模糊,但直至他的最後一部作品。仍可感覺出來

  我們不能忽視1884年12月發表在《費加羅畫報》上的那篇短小的虛幻故事《弗裡特—弗拉克》。在一條位於一個火山區、受風雨滌蕩的村莊裡,一位對診費比對病人更為關心的醫生夜裡被請去挽救一個奄奄一息的窮苦人。在這樣的一個大黑天,這位郎中不肯為幾文錢而高移玉步,連續拒絕了重危病人的妻子和女兒的來請。病人的母親作第三次嘗試時,他降低了要求,然而亦要索取老婦人甘願賣掉自己的房子的全部價錢;他牽著脖上吊著一盞風燈的狗,同意跟老婦人走了。」火山爆發時突然發生的一股氣浪把他沖倒在地;當他爬起來的時候,嚮導早已無影無蹤。他痛苦地向著標明病人住家的光亮處走去;他到了這個家,驚訝地發現它與自己的家非常相似;他走進屋裡,恰好到了自己的房間,發覺那位行將閉目的病人不是別個,正是他自己!他使用了自己的全部醫術手段去挽救這個臨終的病人,但無濟於事。儘管他作出了種種努力,「他還是死在他的懷抱裡。」

  我們認為,這篇故事十分怪誕,而且非常符合愛倫·坡的表現手法。1886年,它被收入集子裡,排在《彩券》之後。

  1864年,《家庭博覽》不僅發表了《論愛倫·坡》一文,而且發表了一篇令人賞心悅目的中篇《尚特萊尼伯爵》。這個中篇的體裁很不一樣,大概是1862年寫的,敘述了大革命時期的一段故事。在這個中篇裡,我們大概可以發現1887年創作的長篇小說《法蘭西之路》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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