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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七十四 保羅一埃米爾

  所有這些歡呼,雖說是出於誠意,卻把親王嚇著了。「哦!安靜,安靜,先生們,」他說,「對我遇到的幸運,我請求各位不要比我更感到滿意。我很高興我沒有死掉,我請大家相信這一點,可是,要是你們沒有認出我來,我是決不會先來吹噓我還活著的。」

  「怎麼,王爺,」亨利說,「您已經認出了我,您重新回到了一支法國軍隊中間,您看見我們在為您的陣亡難過,可您就這麼讓我們沉浸在失去您的悲哀裡!」

  「先生們,」親王回答,「我之所以要隱匿身份,除了眾多理由之外,我承認,是因為大家都以為我已經戰死,我就不妨利用一下我活著也許就得不到的這個機會,聽一聽大家在我墓前將發表什麼樣的誅詞。」

  「王爺!王爺!」

  「不,說真的,」公爵繼續說下去,「我是一個像馬其頓的亞歷山大那樣的人,打仗在我是一種藝術,我在其中傾注了我的自尊心,就跟每個藝術家一樣。嗯,說實話,我想,我是犯了一個錯誤。」

  「王爺,」亨利垂下眼睛說,「請您別這樣說。」

  「幹嗎不說?只有教皇才不犯錯誤,何況從蔔尼法八世以後,對教皇不犯錯誤這一點一直有強烈的爭議。」

  「瞧您在給我們解釋些什麼呀,王爺?倒好像我們中間有人膽敢議論這次出征,而且妄加指責似的!」

  「嗯,幹嗎不可以呢?您知道我自己也在自責沒有打贏卻吃了敗仗嗎?」

  「王爺,這樣的寬容真叫我們感到不勝惶恐,請殿下恕我直言,這種戲言是非比尋常的,希望殿下賞臉向我們說明您並沒有感到不舒服,好讓我們安心。」

  一片濃密的陰雲掠過親王的額頭,籠罩了這個本已愁眉百結、了無生氣的額頭。

  「沒有,」他說,「沒有。我的身體,謝天謝地,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好過,在你們中間我覺得好極了。」

  軍官們躬身行禮。

  「您手下有多少人,德·布夏日?」公爵問。

  『一百五十人,王爺。」

  「哎喲!一百五十對一萬兩千,這是造成坎尼慘敗的比例。先生們,他們會把一鬥你們的戒指送往安特衛普,不過我懷疑弗朗德勒的美人們是否能戴得上,除非她們用她們丈夫的刀子幫忙,把指頭削削細,才能套進去:這些刀可鋒利呢!」

  「王爺,」儒瓦約茲接口說,「如果說我們的戰役是一次坎尼戰役,那我們可比羅馬人運氣好,因為我們保存了我們的保羅一埃米爾。」

  「在我的心目中,先生們,」公爵說,「安特衛普的保羅一埃米爾是儒瓦約茲,而且為了使兩次戰役達到完全相像的地步,作為英雄典範的您的哥哥,毫無疑向,也一定戰死了,是不是,德·布夏日?」

  亨利感到自己的心被這個冷酷的問題撕裂了。

  「不,王爺,」他答道,「他活著。」

  「噢!那真是好極了,」公爵帶著一絲冷笑說,「怎麼!咱們勇敢的儒瓦約茲沒有戰死疆場!他在哪兒?讓我擁抱他。」

  「他不在這兒,王爺。」

  「啊!對了,受傷了吧?」

  「沒有,王爺,他安然無恙。」

  「那就是像我一樣在逃跑,飄泊,饑餓,羞愧,一個可憐的戰士,唉!有句諺語說得很有道理:『光榮在劍上,劍後是血,血後是淚。』」

  「王爺,我不知道這句諺語,但不管它怎麼說,我有幸告訴殿下,我哥哥很幸運地救出了三千人,還率領他們攻佔了離這兒七法裡的一個大鎮,正如殿下您見到的,我作為他的部隊的偵察兵在執行任務。」

  公爵臉色刷白。

  「三千人!」他說,「儒瓦約茲救了這三千人?你知道嗎,你的哥哥是個色諾芬!真是吉星高照,我的哥哥法國國王給我派來了你的哥哥,否則我要孤孤單單地回法國了。儒瓦約茲萬歲,真的!瓦洛亞王族見鬼去吧!它確實不配在紋章上用這句題銘:『歡樂常在』。」

  「王爺!啊!王爺!」德·布夏日喃喃地說,他看得出在親王這副樂呵呵的模樣背後,暗藏著陰沉的痛苦的嫉妒,自己不由得痛苦得連氣都透不過來。

  「不,說心裡話,我說的都是實話,對嗎,奧裡依?我們這次回法國很像帕維亞戰役後的弗朗索瓦一世。一切完蛋,榮譽喪盡!哈!哈!哈!我給法蘭西王族重新找了個題銘!」

  這陣淒厲的笑聲迎來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倒像那不是笑聲而是嗚咽。

  「王爺,」亨利轉過話頭說,「請給我講講,法蘭西的守護神是怎樣救出殿下您的。」

  「哎!親愛的伯爵,這太簡單了,法蘭西的守護神當時想必正忙著幹更重要的事兒,我就這麼自己救了自己。』

  「怎麼個救法,王爺?」

  「放開腿跑唄。」

  這句玩笑話沒有賺來一絲笑容,倘使不是公爵自己而是別人開的這個玩笑,公爵准會把他處死。

  「對,對,就是這樣子,嗯!我們跑得多快喲,」他繼續說,「是不是,我勇敢的奧裡依?」

  「我們大家都知道殿下的沉著、勇敢和軍事天才,」亨利說,「因此我們請求殿下不要把過錯強加在自己身上,傷了我們的心。最好的統帥也不是常勝將軍,漢尼拔當年在紮馬也打過敗仗。」

  「不錯,」公爵回答,「可是漢尼拔打贏過特雷比亞河、特拉西米諾湖和坎尼這許多戰役,而我呢,我只打贏過卡托-康佈雷齊一仗,說實在的,我要跟他相提並論,還遠遠不夠。」

  「不過,王爺,說您逃跑,那是說笑話吧?」

  「不,千真萬確!我沒有說笑話,何況,你以為這裡面有什麼好笑的地方嗎,德?布夏日?」

  「還能怎麼說呢,伯爵先生?」奧裡依開口說,認為自己該出來幫主子一把了。

  「你住嘴,奧裡依,」公爵說,「去問問聖埃尼昂在天之靈:咱們能不逃嗎?」

  奧裡依垂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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