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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阿托斯的妻子(2)


  就是請人吃一餐飯,阿托斯安排得也比任何人都周到。他按照每位客人祖傳的或自己獲得的地位,給他安排適當的座次。關於紋章學,阿托斯瞭解全國所有貴族家譜,瞭解它們的世系、姻親、勳徽和勳徽的來龍去脈。他通曉各種禮儀,連細微末節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懂得大領主有些什麼權利,還精通犬獵和鷹獵技術,有一天他聊起這種非凡的技術,令國王路易十三驚訝不已,雖然路易十三本人被認為是這方面的行家。

  像那個時代的所有大貴族一樣,他騎術嫻熱,善於使用各種兵器。而且他受的教育非常全面,連經院學方面他都有著豐富的知識,而當時具備這方面知識的紳士有如鳳毛麟角;平時,阿拉米斯愛說兩句拉丁文,波托斯假裝也懂,阿托斯卻臉上露出微笑,有兩三次甚至糾正了阿拉米斯不自覺犯的基本文法錯誤,例如糾正一個動詞的時態或名詞的變格,使他的兩個朋友驚愕不已。除此而外,在品行方面他也無懈可擊,儘管在那個時代,軍人很容易違背宗教和良心,情夫很容易拋棄現代人非常細膩的感情,窮人很容易無視「摩西十誡」中的第七誡①。所以,阿托斯的的確確是一個非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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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即不可偷盜。

  然而,人們卻看到這個天性出眾,體格健美,品質優秀的人,不知不覺地變得沉迷於物質生活,就像老年人在肉體上和精神上變得愚鈍一樣。阿托斯在沒有錢吃吃喝喝的日子,——這種日子是常有的——他身上光彩照人的那一部分就徹底熄滅了,仿佛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於是,那個半神半人不見了,剩下的只是一個普通人,耷拉著腦袋,兩眼無神,說話遲鈍吃力,經常成小時地久久盯住面前的酒瓶和酒杯,或者盯住格裡默。這位跟班已經習慣于根據人的動作去辦事,而且能從主人沒有表情的目光中,看出主人最細小的願望,並立即給以滿足。四個朋友有時聚在一起,阿托斯極少開口說話,偶然說一句,也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可是,阿托斯喝起酒來,卻一個人抵得上四個。這時,他除了更明顯地皺起眉頭,臉上現出深深的憂愁之外,沒有別的任何表情。

  我們知道,達達尼昂是個愛尋根究底,思想敏捷的人。儘管他在這件事情上很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但阿托斯這樣憂愁的原因一點都摸不透,也沒有發現造成這種抑鬱的遭遇。阿托斯從來沒有收到書信,他辦任何事都從來不瞞著他的三位朋友。

  看來只能說,酒是造成阿托斯憂愁的原因,或者反過來講,他飲酒只是為瞭解愁,而正如我們前面說過的,這種解愁的方法只能越解越愁。這種極度的憂愁不能歸咎於賭博,因為阿托斯在賭台邊的表現與波托斯相反:波托斯賭贏了就唱歌,賭輸了就駡街;阿托斯呢,賭贏了和賭輸了一樣無動於衷。一天晚上在火槍手俱樂部,他贏了三千比斯托爾,隨後不僅輸了,連節日系的繡金腰帶也輸了,接著呢,不僅把這一切重新贏了回來,還多贏了一百金路易。而在整個過程之中,他那漂亮的黑眉毛動都沒動一下,他那雙手一直保持著珍珠般的光澤,他的談話這天晚上是愉快的,但始終愉快而平靜。

  阿托斯不像我們的鄰居英國人,臉色會隨著天氣變壞而變得陰沉。一年之中越是天氣好的日子,他就越憂愁;六月和七月,對阿托斯來講是可怕的月份。

  他並不為現在發愁;誰對他談起未來,他就聳聳肩膀。因此,他的隱私存在於過去,正如達達尼昂隱隱約約聽過的一樣。

  阿托斯即使在喝得爛醉如泥之時,不管人家怎樣巧妙地盤問他,他的眼神和嘴巴都不會透露出任何東西。圍繞著他整個人的這種神秘氣氛,使他更加引起別人的興趣。

  「唉!」達達尼昂想道,「可憐的阿托斯可能已經死了,由於我的過錯而死了。是我讓他參加幹這件事的。對這件事,他既不知道起因,也不知道結果,從中得不到任何好處。」

  「先生,何止這些,」普朗歇說,「我們的性命很可能是多虧了他才得以保全的呢!還記得他當時喊的話吧:『快走,達達尼昂!我上當啦。』他把兩支手槍的子彈打光後,當時傳來多麼可怕的劍聲!簡直可以說有二十個人,甚或二十個瘋狂的魔鬼在向他進攻。」

  這幾句話說得達達尼昂感情更加衝動,他用馬刺催馬快跑。那匹馬根本不需要催,載著騎手奔跑起來。

  將近上午十一點鐘,亞眠在望了。十一點半,他們到了那家該死的客店門口。

  達達尼昂一直在考慮怎樣狠狠報復那個陰險的店家,出出心頭這口惡氣,但這只能從長計議。因此他進入客店,氊帽拉到眼睛上,左手握住劍柄,右手甩得馬鞭呼呼響。

  「你可認得我?」他對上前來招呼他的店家問道。

  「我還不曾有這種榮幸,大人。」店家答道,他心裡還對達達尼昂那兩匹出色的馬讚歎不已呢。

  「噢!你不認識我?」

  「不認識,大人。」

  「好吧,兩句話就能使您恢復記憶力。大約半個月前,您狗膽包天,指責一位紳士是偽幣犯。您把那位紳士怎樣了?」

  店家的臉刷的白了,因為達達尼昂採取了咄咄逼人的態度,布朗歇也模仿主人的樣子。

  「啊!大人,別提啦,」店家哭喪著臉說道,「唉!大人,我為那個誤會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唉!我倒黴透了!」

  「那位紳士呢,我問你他怎麼了?」

  「請聽我說,大人,請您寬恕。咳!請您開開恩坐下來。」

  達達尼昂又生氣又著急,一言不發坐下,威嚴得像個審判官。普朗歇神氣地靠著他的椅背站著。

  「事情是這樣的,大人,」店家哆嗦著回答,「現在我認出您來了,在我與您提到的那位紳士不幸地發生糾紛時跑掉了的那一位,原來就是您。」

  「不錯,是我。所以你明白,你如果不講出全部實情,我可饒不了你。」

  「那就請聽我說吧,您就會知道全部實情。」

  「我聽著。」

  「那次我得到當局通知,說一個有名的偽幣犯和他幾個同夥,全都打扮成禁軍或火槍手模樣,將到敝店投宿。你們幾位大人的相貌,所騎的馬以及你們的跟班的模樣、通知上都作了描述。」

  「後來呢,後來呢?」達達尼昂催問道。他立刻明白這麼準確的通知是從哪裡發來的。

  「當局還派了六個人前來增援。我根據當局的命令,採取了緊急措施,以確保認准那幾個所謂的偽幣犯。」

  「還這樣說!」達達尼昂聽見偽幣犯幾個字,覺得非常刺耳。

  「大人,請寬恕我說這些話,不過這正是在下的辯白。我可是害怕當局的呀,您知道,一個開客店的怎敢得罪當局?」

  「不過我再問一遍:那位紳士在什麼地方?他怎麼樣了?是死了還是活著?」

  「請您耐心點兒,大人,咱們就要談到啦。接著就發生了您所知道的情況,而您匆忙跑掉了,」店家說話挺乖巧,這一點達達尼昂看在眼裡,「這似乎有利於事情的了結。那位紳士,也就是您的朋友,拼死命自衛。而他的跟班,也是活該倒黴,不知怎麼跟當局派來的人吵了起來,當局那幾個人是裝扮馬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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