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蒙梭羅夫人 | 上頁 下頁
五九


  曾經點名叫過王家犬獵隊隊長和拉于裡埃爾的修士,又在叫人了:「戈蘭弗洛修士!」

  希科也許是埋頭考慮我們在上面說過的一番心思,也許是他剛穿上修士服,還不習慣于這個他冒用的名字,他沒有吭聲。

  那個小修士又叫了一聲:「戈蘭弗洛修士!」那嗓音又尖又細又清晰,使得希科心裡一震。

  他嘀咕道,「啊!啊!聽起來真像是一個女人的嗓音在喊戈蘭弗洛修士。難道在這個莊嚴的集會中,不僅不分等級身份,連男女也混雜在一起嗎?」

  那副女人嗓子又重複了一遍:「戈蘭弗洛修士,您不在這兒嗎?」

  希科這才猛醒過來,他低聲對自己說:「哦!戈蘭弗洛修士,那就是我,上前去吧。」

  接著他模仿戈蘭弗洛的鼻音高聲說道:「我來了,我來了。聽了拉於裡埃爾修士的講話以後,我有很多想法,剛才正在考慮,所以沒有聽見叫我。」

  拉於裡埃爾的講話還震撼著到會者的心靈,大家還在嘰嘰喳喳地表示贊同,這就給了希科一點時間,準備一下發言內容。

  有人會說,希科大可不必承認自己是戈蘭弗洛,因為誰也不會揭開風帽,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可是我們記得,今天到會的人數是計算過的,戈蘭弗洛算在出席人數之列,一旦發現他沒有到會,必然要檢查面孔,檢查結果發現有人冒名頂替,那麼希科所處的地位就非常危險了。

  因此希科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弓著背,踏上去講臺的梯級,一邊走著,一邊儘量將風帽往下拉。

  他模仿戈蘭弗洛的嗓音達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他說道:「弟兄們,我是本院負責募捐的修士,你們都知道,這樣的職務使我有權進入一切人家。我為天主做好事才行使這樣的權利。」

  說到這裡他想起了戈蘭弗洛在飯店裡剛說了開頭幾句話便被睡眠中斷了,現在灌下去的酒仍然使他昏睡不醒,他繼續往下說道:「弟兄們,今天我們為信仰而會聚一堂,實在是一個好日子。弟兄們,我們是在天主的殿堂裡,我們應該以誠相見,說老實話。

  「法蘭西王國像什麼?像一個人的軀體。聖奧古斯坦說過:『任何城市都像一個人的軀體。』[注]怎樣才能保持這個軀體不壞?必須使身體健康。怎樣才能使身體健康?在體內精力過於旺盛時,適當地放放血。因此我們必須對我們稱為社會的這個龐大軀體,再放一次血;要放的是異教徒的血,因為他們過分強大,我們害怕他們,就是他們強大的證明。我每天到信徒家裡把雞蛋、火腿、現金帶回修道院,信徒們總是不絕口地向我提出這個要求。」

  希科的這幾句開場白,給聽眾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印象。

  希科停頓片刻,等會場裡嘰嘰喳喳地響起了一片讚美聲,又漸漸平靜下來以後,他才繼續說:

  「也許有人反對,說教會厭惡流血[注]。可是弟兄們,請注意:神學家並沒有說清楚教會厭惡流什麼人的血,我敢用腦袋打賭,他們說的絕對不是異教徒的血。因為:腐敗的血液是罪惡的根源,對異教徒不分清紅皂白都可殺[注]!弟兄們!還有另一層理由:剛才我只說是教會,而我們這些人絕對不僅僅是教會中人。比方剛才滔滔雄辯的蒙梭羅修士,我敢肯定,腰間一定佩著犬獵隊隊長的寶刀;拉于裡埃爾修士對於他的烤肉鐵扡,也一定運用自如,而『粗野的烤肉鐵扡,仍不失為殺人工具』[注]。至於現在正對你們說話的我,雅克一內波米塞納·戈蘭弗洛,我也在香擯省扛過火槍,而且在胡格諾派講道時,打死了他們幾個。對我說來,這件功勞就夠了,將來天堂上肯定有我的一個席位。我當時就是這樣想的,可是突然間我的良心感到不安:有些胡格諾女教徒在被打死以前,受到了我的污辱。這樣就把好端端的行為玷污了,至少,我的神父是這樣說的……因此我趕緊進入修道院,以洗清女異教徒在我身上留下的污點,我發願從今以後一輩子守小齋,而且永遠只同心地純潔的女教友來往。」

  希科的這番話,同開頭部分同樣獲得成功,每個人都讚美天主使用如此曲折的方法來感召戈蘭弗洛修士歸宗。

  因此除了嘰嘰喳喳的讚歎聲外,還有一些掌聲。

  希科謙遜地向聽眾鞠躬。他又說:

  「剩下來我要談的,是關於我們的大頭領們,我雖然是一個不夠條件的熱內維埃芙修士,我仍然要說幾句。我們的大頭領們在夜裡穿著修士服偷偷地走進來聽戈蘭弗洛修士講道,這固然是十分慎重的一件好事,可是我覺得,各位大頭領的職責不止這一點。這樣的過分小心謹慎只會給該死的胡格諾派傳為笑柄,因為他們是熱衷於明火執仗的人。因此我要求我們的行為同我們的品格相符,既然我們是勇敢的人,或者我們願意當勇敢的人,我們的行為就應該光明磊落。我們的目標是什麼?是消滅異端邪說……很好!既然如此,我覺得我們可以在大庭廣眾中間大聲疾呼。我們應該在巴黎的街道上作神聖的宗教遊行,以顯耀我們漂亮的制服和精銳的武器,而不要像夜間的竊賊一樣,到了每個十字路口都要張望一下夜巡隊是否到來!那麼誰能夠給大家帶個頭?你們會提出這個問題。我的回答是:我!我,雅克一內波米塞納·戈蘭弗洛,本院一個微不足道的負責募捐的修士,我願意身披鎧甲,頭頂鐵盔,肩托火槍,帶頭上街,願意跟隨我的好教友都跟在我後面,哪怕只是為了羞辱一下那些躲躲閃閃的大頭領我也要這樣做,在他們眼裡,仿佛捍衛教會是什麼丟人的事似的。」

  希科的結束語完全符合大部分盟員的心願,他們認為要達到聯盟的目的,只有採取六年前聖巴托羅謬節所創始的辦法,因而大頭領們的憂柔寡斷使他們感到失望,現在希科的演說點燃起他們心中的聖火,全體到會的人,除了坐在交椅上的那三個修士以外,都齊聲叫喊:

  「彌撒萬歲!熱烈歡迎戈蘭弗洛修士的講話!上街遊行!上街遊行!」

  人們的熱情受到這麼激烈的鼓舞,另外一個原因是:這位可敬的修士第一次在公開場所表現出如此熱心。到目前為止,他的最親密的朋友固然把他列入熱心的盟友之列,但是總認為他過分考慮自身的安全,因而行動未免過分謹慎。現在看來情況根本不是如此,一向被視作中間分子的戈蘭弗洛修士突然披甲上陣,在光天化日下沖進了戰場。這下突如其來的變化使他過去不良的聲譽,完全得到平反,有些盟友甚至因為事情太突然,對他產生了更大的敬意,鑒於他第一個提出要上街遊行,就將他比作第一次提出要組織十字軍的隱士皮埃爾[注]。

  可惜大頭領們並不想讓群眾的熱情繼續發展下去,因為這並不符合他們的計劃,這對煽起這種熱情的人說來,或許是不幸,或許是幸事。那三個默不作聲的修士中的一個俯向小修士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小修士的銀鈴似的童聲馬上在大廳裡響起來,那聲音接連喊了三次:

  「弟兄們,休息時間到了,散會。」

  修士們在嘈雜聲中站了起來,一邊慢慢地向大門走去,一邊互相約定,在下次會議中一定全體一致要求通過戈蘭弗洛修士的遊行建議。有許多人走到講臺旁邊,要向發言獲得巨大成功的募捐修士祝賀,可是希科考慮到,一則他的口音雖然不帶一點加斯科尼鄉音,近聽則不免露出破綻;二則他的身材比戈蘭弗洛高出一個頭,固然他的形象在聽眾中已經變得高大,也只是從精神上說而已,近看不免叫人驚異,所以希科立即跪了下來,裝出撒母耳[注]同天主單獨對話的樣子。

  大家不敢驚動他,每個人都帶著激動的心情向出口走去,希科早已在風帽的褶縫裡給眼睛留下張望的縫隙,聽眾的激動使他非常高興。

  話又要說回來,希科的目的並沒有達到,吸引他不辭而別離開國王亨利三世的,是他看見了馬延。使他回到巴黎的,是他看見了尼古拉·大衛。我們已經說過,希科立下雙重誓願,一定要向這兩個人報仇。可是他地位低微,不敢碰洛林家族一位親王的一根毫毛,或者,要能平安無事地打倒他,必須耐心地、長久地等待時機。對尼古拉·大衛則不同,他只是諾曼底的一名普通律師。固然,他極其奸詐而且詭計多端,在當律師前又當過兵,當兵時又是擊劍教師,希科雖然不是擊劍教師,但他自認為耍起決鬥用的長劍,也很有一手,因此,最重要的問題是找到這個敵人,找到以後,希科一定要像古代的武士那樣,沖上前去拼個你死我活,倚靠他的仇恨心和劍術取勝。

  於是希科仔細端詳每個走出去的修士,他希望能從這些戴風帽和穿修士服的人中,認出尼古拉律師的修長身才,猛然間他發覺每個修士走出大門,都要像進來時一樣,接受一番檢查;每個人都從口袋裡拿出什麼東西,交給守門修士檢查以後方能外出。希科起先以為自己弄錯了,猶豫了一會兒,可是不久懷疑就變成了現實,使得希科驚出一身冷汗。

  戈蘭弗洛修士告訴了他拿著什麼標誌可以進內,可是忘記了告訴他出門時要出示什麼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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