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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父與女(2)


  歐熱妮鞠了一躬,但她的神態不像是一馴服的女兒,而像是一個隨時準備辯論的對手。

  「我的女兒呀,」騰格拉爾繼續說,「當一個父親要他的女兒選擇一個丈夫的時候,他希望她嫁人,總是有道理的。有些人正是因為熱衷於你剛才所說的那種事情,——想抱外孫女兒。

  「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我可不是因為這個,家庭之樂對我來說並沒有太大誘惑力。這一點,對象你這樣的一個女兒,我不妨承認,因為你有哲學家的風度,足可以理解我的淡漠,不會把它視作一種罪名。」

  「好極了,」歐熱妮說,「我們坦白講吧,閣下,——我很喜歡坦白。」

  「嗯!」騰格拉爾說,「當情勢需要我這樣做的時候,我可以採取你的辦法,雖然這並不是我一貫的作風。我之所以要勸你結婚,並不是為了你的緣故,,因為至少在當時我的確沒有想到你。你贊成坦白,我希望在你可以滿足了。我之所以要催促你趕快結婚,是為了我的商業。」歐熱妮顯出不安的神情。「的確是這樣,我可以保證,但你一定不要惱怒,因為這是你自己要我講出來的。對象你這樣的一個藝術家,我不願意作詳細的數字解釋,你甚至怕走進我的書房,恐怕染上反詩意的印象和感觸。但就在那間銀行家的書房裡,就在你昨天心甘情願地走進來向我討那每月數千法郎零用錢的地方,你必須知道,我親愛的小姐,可以學到許多事情,甚至學到對一個不願結婚的姑娘也有用的事情。譬如說,在那兒,——不怕你懷疑,我在客廳裡也可以這樣告訴你,——一個人就可以學到:一位銀行家的信用,就是他的肉體生命和道德生命。信用於他來說,正如呼吸對於他的身體一樣。基督山先生有一次曾在這一點上對我講過這一番話,那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在那兒,一個人可以學到:當信用消失的時候,肉體就沒有生命了。這就是那位有幸做一個女藝術家之父的銀行家不久就必須要遭遇到的情形。」

  但歐熱妮在這個打擊之下並沒有顯得垂頭喪氣。反而挺直了她的身體。「破產了!」她說。

  「你說對了,我的女兒,這兩個字用得很恰當,」騰格拉爾說,他用手緊緊捂住自己胸口,但他那嚴酷的臉上卻依舊帶著一個機智但卻沒有心肝的人的微笑。「破產!是的,正是這句話。」

  「啊!」歐熱妮說。

  「是的,破產啦!現在,這個正如悲劇詩人所說的,『充滿著恐怖的秘密已經揭露了』。現在,我的女兒哪,既在這也會影響到你,且讓我來告訴你:你或許能夠免除這場不幸。」

  「噢,」歐熱妮喊道,「閣下,假如您以為你所宣佈的破產會使我悲哀我自己的命運的話,您就是一位蹩腳相士了。我破產!那對我無足輕重?我不是還有我的天才嗎?我難道不能象巴斯達[巴斯達(一七四五—一八一九),意大利高音歌劇演員。——譯注]、馬裡邦[馬裡邦(一八○八—一八三六),法國高音歌劇演員。——譯注]和格裡契[格裡契(一八一一—一八六九),意大利高音歌劇演員。——譯注]那樣,憑我自己的能力去獲得您永遠不會給我的一切嗎?當您一年給我那可憐的一萬二千法郎零用錢的時候,你總是用不高興的臉色,還要責備我浪費,那時,我自己一年就可以賺十萬或十五萬里弗,拿到那筆錢,我不必感激旁人,只要感激自己就行了,而且那些錢還會伴隨著喝采、歡呼和鮮花一同來。假如我沒有那種天才,——您的微笑使我知道您很懷疑我的才能,——我不是還有我所熱愛的獨立嗎?我認為獨立比財寶更可貴,在我看來,它甚至比生命更重要。不,我並不為我自己擔憂,——我總是可以有辦法活下去的。我的書,我的筆,我的鋼琴,永遠是屬￿我的,而且那些東西都不值錢,即使失去了,我也可以再看得到。您或許認為我會為騰格拉爾夫人擔心。您又在欺騙自己,如果我沒弄錯的話,我知道母親對於威脅您的那場大難早已有所準備,那場大難也會影響到她。她很會照顧她自己的財產,——至少,我希望如此,——而她並沒有因為照顧我而分了心,因為,感謝上帝,她藉口我喜歡自由,一切完全由我自己作主。噢,不,閣下,我從小的時候,就經常受著不幸的威脅,我對於我周圍的一切是看得太多、懂得太多了。從我能記事的那天起,我就不曾被任何人所愛,——那本來可以說很不幸!這樣我自然也就誰也不愛了,——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現在,您知道我的處世哲學了吧。」

  「那好,」騰格拉爾說,他氣的臉色發青,但那種氣憤卻不是因為父愛受了兒女反叛才有的,——「那末,小姐,你堅持要決心加速我的破產了嗎?」

  「您的破產?我加快您的破產?您是什麼意思?我不懂您的意思。」

  「那樣還好,我還有一線希望,聽著。」

  「我全神貫注地在聽。」歐熱妮說,同時緊緊注視著他的父親,這使父親很難承受她那有力的凝視。

  「卡瓦爾康蒂先生快和你結婚了,」騰格拉爾繼續說,「他將把他的財產委託給我。那筆財產約有三百萬。」

  「這可是可觀的數目!」歐熱妮極其蔑視地說,玩弄著她的手套。

  「你以為我會要你們的那三百萬,」騰格拉爾說,「不要害怕。這筆錢現在至少可以得到一分利息。我從另外一位銀行家,——我的同行,——那兒得到一條鐵路的承股權,而鐵路是目前唯一立刻發財的事業,目前巴黎人投資於鐵路,就象以前投資於野貓橫行的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土地一樣能發大財。根據我的估算,目前能擁有一條鐵路的百萬分之一的股權,正如以前在俄亥俄河兩岸擁有一畝處女地一樣。這是一種抵押投資——你看,這可是一種進步了,因為你所投資的錢至少可以換到十磅、十五磅、二十磅或一百磅鐵。嗯,在一星期之內,必須買進四百萬股票,這四百萬,我答應給你一分或一分二的利息。」

  「但閣下,看來您也記得很清楚,當我前天來見您的時候,」歐熱妮答道,「我看到您進帳,——進帳這兩個字說得不錯吧?五百五十萬。您甚至把那兩張支票拿給我看,並且很驚奇這樣貴重的一張支票並沒有象閃電一樣照花我的眼睛。」

  「是的,但那五百五十萬不是我的,而只是一種信任我的證據。我這個平民化的銀行家的頭銜使我獲得了醫院的信任,那五百五十萬是屬￿醫院的。在以前,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動用那筆款子,但我近來接連遭受損失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我已經告訴過你,我的信譽已經開始動搖了。那筆存款隨時都有可能來提取,假如我拿它來充另外的用途,我就會給自己帶來一次可恥的倒閉。相信我,我並不厭惡倒閉,但那必須是使人發財的倒閉而不是使人破產的倒閉。現在,要是你能與卡瓦爾康蒂先生結婚,而我碰到了那三百萬,或者只要旁人以為我拿到那三百萬,我的信譽便恢復了,而我的財產,雖然在過去一兩個月內被大塊大塊地吞吸掉,以使我的前途有了很大的障礙,那時便可以重新建立起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聽得十分明白。你把我抵押了三百萬,不是嗎?」

  「數目越大,你便越有面子。這是可以使你想到你自己的身價。」

  「謝謝您。還有一句話,閣下,您能不能答應我:你可以用卡瓦爾康蒂先生即將把他的財產委託給您的那個消息,而不去碰那筆款子?這不是我自私,而是一件處理問題的辦法。我很願意幫助您重振您的財產,但我卻不願意在造成他人破產的計劃中做一個從犯。」

  「但我告訴過您啦,」騰格拉爾喊道,「有了這三百萬」

  「閣下,您認為,如果不動用那三百萬,能擺脫你的困境嗎?」

  「我希望如此,假如這件婚事能順利舉行的吧,或許會恢復我的信用。」

  「您能夠答應我簽訂婚約後就給那五十萬法郎嫁資付給卡瓦爾康蒂先生嗎?」

  「他從市長公署回來就可以收到那筆錢。」

  「太好了!」

  「還有什麼?你還要什麼?」

  「我希望知道:在我簽字以後,您是否可以讓我的行動完全自由?」

  「絕對自由!」

  「那末,好極了,閣下,我願意嫁給卡瓦爾康蒂先生了。」

  「但你有什麼計劃?」

  「啊,那是我的秘密。假如在知道了您的秘密以後,我再把自己的秘密告訴您,那我對您還能有什麼優勢呢?」

  騰格拉爾咬一咬自己的嘴唇。「那末,」他說,「你願意去向親戚朋友作必不可少的拜訪嗎?——那是絕對免不了的呀!」

  「是的。」歐熱妮回答。

  「並且在三天以內簽訂婚約?」

  「是的。」

  「那末,這回輪到我來說『好極了』啦!」騰格拉爾把他女兒的手緊握在自己的兩手之間。這太奇怪了,——那做父親的不敢說「謝謝你,我的孩子」,那做女兒的則不向她的父親露出一點微笑。

  「會談結束了嗎?」歐熱妮站起身來問。

  騰格拉爾表示他已無話可說了。五分鐘以後,鋼琴聲在亞密萊小姐的手指下又響起來,接著騰格拉爾小姐的歌聲也傳了出來。一曲唱罷,依脫尼走進來,向歐熱妮通報馬車已經準備好了,男爵夫人已經在等她一同去訪客。我們已在維爾福家裡見到她們母女倆;那是第一個接受她們拜訪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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