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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百日(2)


  「那麼,在入獄登記簿上勾消他的名字。」

  「政治犯是不登記的。有時,政府就是用這種辦法來使一個人失蹤而不留任何痕跡的。入了冊就有據可查了。」

  「波旁王執政時,或許是那樣,但現在——」

  「任何時代都是這樣的,我親愛的莫雷爾,從路易十四那個時代就開始這樣了。皇帝對於獄規的管理比路易更加嚴格,監獄裡不登記姓名的犯人多得不計其數。」

  即使莫雷爾再有什麼懷疑,這番苦口婆心的辯解也足以使之完全消除了。「那麼,維爾福先生,您能否給我個什麼忠告以便使可憐的唐太斯快點回來?」他問道。

  「去求一下警務大臣吧。」

  「噢,我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大臣每天都要收到兩百封請願書,但他還看不了三封。」

  「那倒是真的,不過由我簽署的,並由我呈上去的請願書他一定會看的。」

  「您願意負責送去嗎?」

  「非常願意。唐太斯當時有罪,但現在他已無罪了。當時把他判罪和現在使他重獲自由都同樣是我的職責。」

  這樣,維爾福就避免了一次調查的危險,一經查究,他可就完了,這雖然並不一定會成為事實,但卻是很有可能的。

  「可是我怎麼去對大臣說明?」

  「到這兒來,」維爾福一邊說,一邊把他的座位讓給了莫雷爾,「我說,您寫。」

  「真的由您費心來辦嗎?」

  「當然羅。別浪費時間了,我們已經浪費得太多啦。」

  「是的。想想那個可憐的青年人還在那兒等待著,在那兒受苦,或許在那兒絕望了呢。」

  維爾福一想到那個犯人在那黑暗寂靜的牢房裡咒駡他,就不禁打了個寒顫。但他仍不肯讓步,在維爾福的野心的重壓之下,唐太斯是必須被摧毀的。

  維爾福口述了一封措辭美妙的請願書,他在裡面誇大了唐太斯的愛國心和對拿破崙黨的功勞。以致唐太斯簡直成了使拿破崙捲土重來最出力的一名活躍分子。據推測,一看到這份函件,大臣會立刻釋放他的。請願書寫好了,維爾福把它朗誦了一遍。

  「成了,」他說,「其餘的事交給我來辦好了。」

  「請願書很快就送去嗎?」

  「今天就送出去。」

  「由您批署?」

  「證明您的請願書內容屬實,這是我很樂意做的事。」維爾福說著便坐了下來,在信的末端簽上了字。

  「還要做什麼別的嗎?」莫雷爾問。

  「去等著吧,」維爾福回答,「一切由我來負責好了。」

  這個保證使莫雷爾充滿了希望,於是他告別了維爾福,趕快去告訴老唐太斯,說不久就可以看見他的兒子了。

  維爾福卻並沒有履行諾言把信送到巴黎去,而是小心地把那封現在看來可以救唐太斯但未來卻極易危害他的請願書保存了起來,以等待那件似乎並非不可能的事情的發生,好二次復辟。

  「這樣唐太斯仍然還是犯人,被埋沒在黑牢的深處,他根本聽不到路易十八垮臺的消息,以及帝國傾覆時那更可怕的騷動。

  但維爾福卻用警覺的目光注視著一切,用警覺的耳朵傾聽著一切。在拿破崙複位的「百日」期間,莫雷爾曾先後兩次提出他的請求,但都被維爾福甜言蜜語地把他哄騙走了。最後發生了滑鐵盧之戰,莫雷爾就不再來了。他已盡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這時任何新的嘗試不僅徒勞無益而且很可能會有害他自己。

  路易十八又重新登上了王位。在馬賽能引起維爾福內心愧疚的記憶太多了,所以他請求並獲准了調任圖盧茲檢察官一職,兩星期後,他就和蕾妮結婚了,岳父在宮廷裡比以前更顯赫了。這就說明了在「百日」期間和滑鐵盧戰役以後,唐太斯為什麼會依舊被關在牢裡,好象上帝已把他忘了似的,但實際上人們並沒有忘記他。

  騰格拉爾很清楚他給了唐太斯那一擊是多麼厲害,他象所有做賊心虛但又要小聰明的人一樣,諉稱這是天意。當拿破崙回到巴黎以後,騰格拉爾害怕極了,唯恐唐太斯會隨時來復仇,於是他便把自己希望出海的想法告訴了莫雷爾先生,得到了一封介紹信,把他介紹給了一個西班牙商人,三月底就到那兒去供職,那是在拿破崙回來後的第十一二天。他當時離開馬賽後去了馬德裡,此後就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

  弗爾南多隻知道唐太斯已從眼前消失了,其他的事他則一概不知。到底唐太斯怎麼樣了,他也懶得去問。只是,在他情敵不在的這一期間,他時時苦思冥想,有時想到編個離開的理由來欺騙美茜蒂絲,有時想遷移或強行把她帶走。於是他常常憂鬱地,一動不動地坐在弗羅灣的頂端,從那兒可以同時望到馬賽和迦太羅尼亞人村,他是在守望著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出現在他眼前,那個人就是他的復仇使者。弗爾南多已下定決心:他要一槍打死唐太斯,然後自殺。但他錯了,他這個人是不會自殺的,因為他還抱有某種希望。

  在這個時候,帝國作了最後一次呼籲,法國境內所有能拿起武器的男子都趕去聽從他們皇帝的號召了,弗爾南多和其他的人一同離開了馬賽,但心裡卻懷著一個可怕的念頭,深恐他的敵人會在他不在的時候回來,而同美茜蒂絲結了婚。假若弗爾南多真的想自殺,則在他離開美茜蒂絲的時候就該這樣做的了。他對她的關心,以及他對她的不幸所表示的同情,都產生了效果。美茜蒂絲一向象兄妹般地深愛著弗爾南多,現在這份情誼上又加上了一份感激之情。

  「哥哥,」她把行囊掛上他肩頭的時候說,「你要自己當心一點,因為如果你再永遠離開了我,那我在這個世界上就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了。」這些話在弗爾南多心中注入了一線希望。如果唐太斯不回來的話,總有一天,美茜蒂絲也許就是他的了。

  現在只剩下美茜蒂絲一個人孤零零地來面對這從未如此荒涼的大平原,和從未如此一望無際的大海了。她天天以淚洗面,人們看見她有時不斷地在迦太羅尼亞人住的這個小村子周圍徘徊,有時看見她一動不動地象一尊石像似的站著,呆望著馬賽;又有時看見她坐在海邊,傾聽那如同自己的哀愁那樣永恆的海的呻吟,她常常自問,是否應該讓自己投入海洋那無底的深淵裡,也許這樣可以比忍受如此焦灼的等待更好一些。

  她並非缺乏這樣做的勇氣,而是她的宗教觀念幫了她的忙,救了她的命。

  卡德魯斯也象弗爾南多一樣應徵入伍了,但由於他已經結婚,且比弗爾南多大八歲,所以僅被派去駐守邊疆。老唐太斯一直是靠希望支撐著的,拿破崙一倒,全部希望都成了泡影。在和他的兒子分離五個月以後,幾乎也可以說就在他兒子被捕的那一刻,他就在美茜蒂絲的懷裡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莫雷爾先生不僅負擔了他的全部喪葬費,還把那可憐的老人生前所借的幾筆小債也還清了。

  這樣做不僅需要出於慈悲心,而且也需要勇氣,——因為象唐太斯這樣危險的一個拿破崙分子,即使你去幫助他臨終的父親,也會被人當作一個罪名來污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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