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杜拉斯 > 昂代斯瑪先生的午後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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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愛,紫丁香有一天將要盛開 他們兩個人都在聽這首歌曲的疊句,當這首歌唱到第二段,小姑娘跟著用尖聲細氣含糊不清的聲音也唱起來,轉過臉去朝著陽光燦爛的深谷,把身邊坐著的老人完全給忘了。儘管下面音樂聲很大,可是昂代斯瑪先生獨獨聽到孩子的歌聲。他知道,像他這樣上了年紀的人,不論是對誰,尤其是孩子,有他在眼前,也根本不會有什麼妨礙。她轉過身去,自顧唱著,就像在學校裡唱歌時那樣打著拍子,把這首歌曲從頭到尾唱了一遍。 某種急切不安的信息 這首歌曲唱過,一陣嘈雜聲隨之而起。歌聲每唱過一遍,男人、少女歡呼吵鬧聲又交錯響起。有人叫著要再唱一遍,但是歌曲並沒有再唱。很奇怪,廣場上是一片沉寂,幾乎闃無聲息,笑也笑夠了,鬧也鬧夠了,笑鬧得太厲害了,一下都停下來,幾乎無聲無息了。這時,這個小女孩還在吹著口哨,吹這首歌子的曲調。口哨聲音尖細,音調也不該那麼慢悠悠的。看來她還沒有到跳舞的年齡。她吹口哨吹得也不好,可是吹得專心、用力。口哨聲在樹林裡穿行,聽的人的心裡也有它的回音,這小女孩自己一點也不理會,自己也聽不到。瓦萊麗在房子走廊裡也吹口哨,她吹得很好,而且動聽,在她父親午睡醒來之後她才吹口哨。我的小瓦萊麗,你從什麼地方學會的?吹得這麼動聽?她也說不上來。 小女孩吹完歌曲的疊句,就注意察看下面村裡的廣場,看了相當一段時間,然後回轉身來,對著昂代斯瑪先生,現在她是一點也不害怕了。她那眼色看起來反而是喜悅的。那麼,那麼,她是不是要人誇她而誇她的話卻沒有說出?難道她記性這麼壞,居然以為這個老人會誇她吹得好?那又為什麼這樣開心?她那滿含幸福的眼色保持不變,後來,突然之間,發生了變化,變得十分嚴峻,這嚴峻的眼色同樣是凝固不變的,難以解釋的。 昂代斯瑪先生說:「你口哨吹得好。是在哪裡學的?」 「我也不知道。」 她的眼睛在詢問,她問昂代斯瑪先生: 「我這就走吧?我這就下山吧?」 「哎,不急不急,」昂代斯瑪先生勸阻說,「你急什麼,你歇歇,還早呢。那一百法郎掉到地上了。」 這好意關切反讓她感到為難。她撿起那塊硬幣,接著又打量他沉陷在椅子裡堆成一大堆的威嚴的軀體——正好遮在白色屋牆陰影之下,這一塊龐然大物。是不是她想從他打戰的雙手、他的微笑上發現某種急切不安的信息? 昂代斯瑪先生琢磨著說什麼,使她的注意力分散。可是昂代斯瑪先生一時又找不到適當詞句,仍舊一言不發。 小女孩說:「您看,我也並不怎麼累。」 說著她的眼光就避開了。 「噢,你儘管待著,不忙不忙,」昂代斯瑪先生說。 浮現在昂代斯瑪先生臉上的笑容不再是自自然然的。除非開向花園的那扇落地窗窗口上有瓦萊麗出現,除非那一臉皺紋被無法控制的獸性的歡快給抹平,昂代斯瑪先生是不會笑的;只有想到禮節需要他才笑上一笑,還要費勁做一番努力,才能做出一個性情愉快的老人慣常所有的那種笑容。 「你不急嘛,我擔保,你有時間,」他翻來覆去地這樣說。 小女孩站起來,好像是在想什麼。 「那麼,我去蹓一圈兒去,」她用決定的口吻說,「我父親來了,我就跟他一起坐車下山。」 「那邊有一個水塘,就在那邊,」昂代斯碼先生說,拿左手指著將要歸瓦萊麗所有的那一片樹林。 這,她是知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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