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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安琪拉聚精會神地買東西,興沖沖的很愉快,可是又非常切合實際,她心裡只忙著盤算,每樣東西該買多少,新鮮菜蔬該怎樣貯藏,冰箱是不是真正乾淨,工作室的各樣什物需要怎樣精細地打掃。街道兩旁的磚牆、溝渠裡的垃圾和污水、迷路的又餓又瘦的貓狗、雜遝的人群,這些對她來說,一點都不生動引人。只有當她聽到尤金鄭重其事地談起來的時候,她才覺察到這一切准有什麼藝術意義。如果尤金說有,那就准有。可是不管怎樣,這總是個叫人眼花繚亂的世界:她一定會非常、非常快樂的。

  接著,在工作室吃了一頓早飯,有塗上新鮮黃油的熱麵包、西紅柿炒蛋、奶油煮馬鈴薯和咖啡。尤金在飯館裡吃了許久普通的飯菜以後,這樣吃一頓似乎是很合乎理想的。坐在自己的房間裡,面對著嫵媚的、隨時都打算好好照護你的妻子;面前放著一些使你想起最鮮、最好的美味的食物,這真似乎妙極啦。沒有什麼能比這再好啦。他看見一個幸福的前途的幻影,只要他供給得起這種東西的話,它需要更多的錢,比他現在所掙的要多,不過他認為還是可以辦得到的。早飯後,安琪拉彈了一會兒琴,隨後,因為尤金要工作了,她就認認真真地著手料理家務。衣箱全來了。她於是忙著把裡面的什物拿出來,這項工作加上午飯和晚飯,不提談情說愛,就夠她忙的了。

  有一段時期,這是個很美滿的生活。尤金提議,他們應當首先邀請斯邁特和麥克休來吃頓飯,因為這兩個人是他最親密的朋友。安琪拉熱忱地表示贊同,她急於想會見一下他的朋友。她要給他看看,自己跟別人一樣,也知道怎樣款待賓客。她為下星期三晚上的宴客好好地準備了一下。到了那天,她急切地想瞧瞧他的朋友是什麼神氣,他們對她是怎麼個看法。

  這次宴會順利地過去了,並且是個相當歡樂的宴會。這兩個興致勃勃的「名士」對這個工作室全都覺得非常不錯。他們在安琪拉麵前只忙著稱讚,一面又祝賀尤金運氣真好,娶到這麼一位太太。安琪拉穿著在布法羅吃飯時穿的那件衣服,顯得楚楚動人。那簇黃頭髮逗得斯邁特和麥克休眼睜睜地望著。

  「嘿,多美的頭髮!」當安琪拉和尤金呆在聽不見的地方時,斯邁特暗地裡對麥克休說。

  「對,」麥克休回答。「她一點兒也不難看,對嗎?」

  「可不是嗎,」斯邁特回答。他喜歡安琪拉的樸實、溫和的西部態度。一會兒工夫後,他們比較巧妙地向她表示出了他們的仰慕,她高興得了不得。

  瑪麗亞塔那天下午很遲才到,還沒有出來。她正在工作室的那間臥房裡梳妝打扮。安琪拉儘管穿著好衣服,卻忙著在照料烹飪,因為雖然托了看門的設法找了一個姑娘來幫忙,可是她卻找不到一個人來烹飪。那天預備的菜有湯、魚、雞和一盤色拉。瑪麗亞塔最後出來了,穿著粉紅緞子衣服,令人心蕩神迷。斯邁特和麥克休全端坐起來,而瑪麗亞塔也開始去媚惑他們。她就不知道男人有什麼等級和差別。他們對她都是奴隸——都是給她的姿色的籤子戳住、得空就放在忐忑不定的熱情裡焙炙一番的犧牲者。在後來的歲月裡,尤金把瑪麗亞塔的微笑稱作「短劍」。她一現出笑容時,他就說,「哈,又來啦,是嗎?今兒晚上誰要中上一劍?可憐的犧牲者!」

  他現在是姐夫了,可以隨意用胳膊去摟住她的腰,而她也把這種親屬關係看作是吻他的一種許可。尤金身上不知有點兒什麼老吸引著她。在最初的這些日子裡,她只依在他的懷抱裡就滿足了她的欲念,不過總帶有一絲拘束的意味,這遏止住了他。她暗自猜想,不知道他到底喜歡她到什麼程度。

  斯邁特和麥克休在她走出來的時候,都站起身向她大獻殷勤。麥克休請她坐在自己坐的靠爐火的座位上。斯邁特茫茫然地瞎張羅著。

  「我剛在西點過了一星期非常快活的日子,」瑪麗亞塔愉快地開口說,「跳舞、瞧正式閱兵、跟士兵們散步。」

  「我這會兒就得警告你們倆,」尤金開口說,他已經漸漸戲弄起瑪麗亞塔來了。「你們很不安全。這兒的這位姑娘是挺危險的。你們既然是有地位的藝術家,所以最好各自留神。」

  「哦,尤金,瞧你怎麼這麼說話,」瑪麗亞塔笑著說,充分顯露出了她的牙齒。「斯邁特先生,我請您來評一下。這樣介紹一個小姨不是很卑劣嗎?況且我只來這兒呆上幾天,只有這麼少的時間。我認為這太豈有此理了!」

  「這簡直是侮辱!」斯邁特說,他明明是一個自甘犧牲的人。「你應當有另外一種樣子的姐夫。假如你有什麼我知道的人的話——」

  「這真太損,」麥克休批評上一句。「不過有一件事倒是真的,你或許用不著多少時間。」

  「唉,我認為這太不禮貌啦,」瑪麗亞塔笑著說。「我瞧出來啦,要不是有斯邁特先生,我在這兒就完全孤立了。沒有關係。等我去了,你們都會懊悔的。」

  「這我相信,」麥克休懇切地回答。

  斯邁特只是睜大了兩眼望著。他對她的白裡透紅的皮膚,蓬鬆的、柔絲般的褐色頭髮,閃亮、碧藍的眼睛和豐腴、圓潤的胳膊,愛慕得了不得。跟這樣容光煥發、生性愉快的人共同生活,真像是在天上一般。他不知道尤金結親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家。安琪拉、瑪麗亞塔,還有一個在西點的兄弟。他們一定是善良的、保守的、富裕的西部人士。瑪麗亞塔跑去幫助姐姐去了。斯邁特趁尤金也不在面前的時候,說:「嘿,他可真不錯,是嗎?她是個花枝招展的人兒。她還稍許勝過姐姐一點。」

  麥克休只是瞪眼望著房間。他給房間裡表面的一般佈置情形吸引住了。老式的家具,地毯,帷幔,圖畫,尤金借來的穿白圍裙、戴白帽子的女僕,安琪拉,瑪麗亞塔,放著五彩瓷器的輝煌的餐桌,以及排列著的銀燭臺——在過去十天裡,尤金可真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的進程。他怎麼會這麼有造化!這所工作室就是好造化的大收穫。有些人——他又沉思地搖搖頭。

  「哎,」尤金最後又去修飾了一下,走回來說,「你覺得怎樣,彼得?」

  「你的生活的確改進了,尤金。我沒有料到會瞧見這種情形。你應當讚美上帝。你運氣太好啦。」

  尤金莫名其妙地笑笑。他也正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這樣。不僅是斯邁特和麥克休,隨便誰都夢想不到這件事是在什麼情況下發生的。世界是一個多麼虛偽的地方啊!它的外表這麼荒謬欺人!幸而沒有人知道,在他著手找房子的時候,他是多麼迫切,以及他當時所抱的是什麼樣的心情!

  瑪麗亞塔重走回來,安琪拉跟著也來了。她已經很喜歡這兩個人,或者象她所認為的,這兩個小夥子。尤金有本事把人人變成他所謂的「只不過是人」。於是這兩個能幹而有才具的人就只不過是兩個鄉下小夥子,象他一樣——而安琪拉也就採取了他的態度。

  「我想哪天請你讓我給你畫一張速寫,威特拉太太,」安琪拉回到爐火旁邊的時候,麥克休向她說。他正在試著拿畫肖像作為一行副業,所以急切地想找好機會來實習。

  安琪拉對於這個邀請,以及尤金老朋友所使用的這個新稱呼——威特拉太太——真高興極了。

  「好極啦,」她臉紅紅的回答。

  「真的,你真好看,安琪兒,」瑪麗亞塔喊著說,一面摟住她的腰。「你畫她頭髮編成辮子垂著的神氣,麥克休先生。

  她就象個豔麗驚人的格芮卿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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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格芮卿,見第一部第一一一頁注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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