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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第二十七章

  杜洛埃撇下她走了,嘉莉獨個兒聽著他越來越遠的腳步聲,簡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知道他已一怒而去。過了幾分鐘之後,她才想起他是否會回來的問題——不是馬上就回來,而是最後是否會回來。她環顧室內,室外射進的斜陽正在消逝,不知怎的,看著這些房間竟覺得和平日有些不同。

  她走到梳粧檯前,劃了一根火柴,點起煤氣燈。然後,她返身坐在搖椅裡,又沉思起來。

  過了好一會,她才能集中思想,但是她這就覺得眼前的情況應該重視。

  她現在已孤苦無依。假使杜洛埃就此不回來了。假使以後再也聽不到他的消息了。這套陳設精美的房間就保留不下去了。她非搬出去不可。

  她從來沒有想到要依賴赫斯渥,這應該說是她有骨氣的地方。每想到這一點,她只有感到劇烈的哀愁和遺憾。說真話,她倒是被這個良心墮落的實例所震動並嚇倒了。他會不眨一眼地矇騙她。她會被引進一個新的、更狼狽的局面裡去。可是她忘不了他的容貌和風度。只有這一點被隱瞞的事實看來是既出奇而又可悲的。它是和她對於這個男人的全部觀感壓根兒相反的。

  但是她孤苦無依。這是她眼前更為重要的想法。怎麼辦呢?她是否要再出去工作呢?她是否就得到商業區去找找看呢?上舞臺去——啊,是的。杜洛埃曾經說起過。她在那裡可有什麼希望呢?她搖來搖去,在頭緒紛紜地沉思,而時間一分分地溜了過去,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她什麼也沒有吃,可還是坐在那裡,心裡在盤算。

  差不多在這時候,她感到肚子餓了,就跑到後房的小食櫥邊,裡面擱著一頓早餐剩下的食物。她望著這些東西,心裡有些擔憂。她對食物看得比平日更有意義了。

  她一邊吃,一邊想她還有多少錢。她覺得這是非常重要的,就立即去找自己的荷包。荷包在梳粧檯上,裡面有七塊錢的鈔票和一些零錢。想到數目之小未免沮喪,但想到房租已付到月底,心又寬了一些。她開始想到,倘使她最初想走出去的時候,真的走了出去,該是怎麼樣了呢。現在看起來,和那個情況一比,眼前的局勢好像是差強人意的。至少她還有些時間,也許,到最後,一切都會順利解決的。

  杜洛埃走了,那有什麼關係呢?他看來並不生氣得十分厲害。看他的樣子像是一時被激怒了。他會回來的——當然會回來。他的手杖還在屋角裡。

  這裡還有一條硬領。他在衣櫥裡留下了他的薄大衣。她搜索著,要以十幾件這樣的瑣事來鎮定自己的信心,可是,唉,又附帶產生了一種想法。假使他真的回來了,那該怎麼辦呢?

  這又是一個問題,即使沒有這麼為難,也是差不多惱人的。她不得不和他談話,向他解釋。他會要她承認他是對的。這樣就會把全部私下來往的細節都透露出來,這樣即使他願意,也使她不可能和他同居下去。她無法想像,如果他知道了她的罪過,該如何對付他。反正她也並不喜歡他。她這場相罵就是明證。他在赫斯渥的事情上對她並不寬宏大量——在其他的事情上十分自私。知道了這情況,而再繼續裝出友好的樣子是不可能的。她認為,倘使他回來,她就無法考慮在這裡住下去——那該怎麼辦呢?要不了幾天,就要到生活裡去搏鬥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這是她的感覺。她還不懂得,人們要一起居住,可能要放棄些什麼東西。和有些人相比,獅子和綿羊睡在一起也好算是快活的。

  等她弄清了自己還有多少錢,她回過頭來看看她的食物,但是並不吃。

  在這當兒,食物失去了價值,她把它收起來,關上了櫥門。然後,她又回到她的椅子裡。

  杜洛埃明白自己被愚弄了,就憑著一股衝動,匆匆出走。他拿了手提包,乘車直上帕爾默旅館。天呀,他不應該受到這樣的虧待,寧願永遠不再見她。

  他一向待她很好。他已盡力之所及什麼都辦到了,可是她還是不滿足。她偏要和別的男人去鬼混。

  在直達斯台特街和麥迪遜街的轉角的一路上,他只顧低頭思忖著,簡直沒有想到自己在幹什麼,就登記了他的姓名:「查爾斯·杜洛埃,本市。」

  「只住一夜嗎,杜洛埃先生?」夜班茶房問。

  「不,要住一兩天,」推銷員說。

  他上得樓去,放下了手提包。他然後洗面洗手,就出去吃飯。他精神極其頹喪,再三希望事情並不如此。

  「想想那該死的赫斯渥,」他想著,有時在自言自語。「我認識他那麼久了。」

  那一晚,他在帕爾默旅館的休息室裡踱來踱去,事情明白地擺在面前,他絞盡了腦汁想法對付。多糟糕的虧待啊。天呀,想想看,一個女人竟會這樣來對待一個男人。而且竟是嘉莉——這個小嘉莉。他哪裡想得到她會幹出這種事來。

  最後,他上樓去拿了一些發票,帶到下面舒適的寫字間裡,想要工作,但是沒有用。他做不成。他越是想做,他的思想就越是想到他的不幸上去,最後,他絕望地放棄了工作。

  「這是沒有用的,」他說。「我幹不了。」

  最後,他到一家戲院去,但是掃興而回。戲並不有趣。接著他想看看書,可是發現沒有用,就上床睡了——可是,這一夜盡是夢見他被解除了職務,受盡了種種侮辱。

  第二天早上,他還是心情不好。他從事著一天的工作,那是他代表那家公司在本城做的生意,但老是忘不了他心目中嘉莉對他的不忠誠。他想使自己相信,他要和她斷絕關係——他能夠硬下心來懲罰她,把她永遠拋棄。他回憶她愚弄他的這場騙局中的主要情節,企圖打消自己對她的戀戀不捨之情,可是,天呀,這是場可悲的思想鬥爭。他老是想起,他還有些東西要到那裡去拿——他備用的襯衫、他那件薄大衣、他的鞋子。他要前去處理一下。

  他還想起嘉莉沒有錢。她現在該怎麼辦呢?倘使他不立即行動,也許她會束手無策的。也許——唉,想想真痛苦啊——她會去找赫斯渥。也許她已經去了。就是這種想法,使他心痛無比。不管他愛不愛她,但他所受的侮辱還要這樣擴大,而赫斯渥竟然將獲得勝利——真是樁傷心的事情啊。天呀,這是一種淩辱——一種羞恥。

  這種心情在他身上留了好一些時光,只是越來越削弱了。他決不定他該採取哪一種合適的行動。一是去找嘉莉,二是避開她,三是去阻攔赫斯渥。

  他讓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流過,希望嘉莉會寫信給他或者來找他——她知道他辦公的地點——作一些說明。啊,只要她來一次——不是就可以和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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