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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差不多吧,老弟。我接到信知道你有病,我就對畢蒂說了。信是由一位郵差送來的,這個人原先是個單身漢,可現在他結婚了,雖然送信要走很多路,要穿破許多皮鞋,但不能發財,不過發財不是他心頭之願,他心裡最大的願望是結婚——」

  「我聽你這麼說很高興,喬!不過我得打斷你的話頭,你剛才說對畢蒂說什麼來著?」

  喬說道:「是這樣的,我說你住在外地,專門和生人打交道。你和我又一直是老朋友,在你生病的時候來看看你,你不會不歡迎的。畢蒂聽了後說:『你到他那裡去,抓緊時間去。』」喬又用一種權衡利弊的審慎神態總結般地說道:「畢蒂的話是『你到他那裡去,抓緊時間去。』總之,我不會對你講假話的。」他作了一番嚴肅認真的思考之後又補充說道:「這位年輕姑娘說的意思可以這樣解釋,『不要耽擱,馬上就去。』」

  喬說到這裡便結束了,他告訴我講話要適可而止,不能過多,又說我該補充一些營養,無論我想不想補充營養,都得按照規定時間多吃些,而且我得服從他的規定。聽了他的話,我便親吻著他的手,然後安靜地睡在床上,他便去給畢蒂寫信,並附上一句說我向她問好。

  十分明顯,畢蒂已經教會喬寫信了。我躺在床上,觀看他的一舉一動,由於我生性的弱點,一看到他居然能寫信,一種因驕傲而喜悅的心情竟然使我又一次流下眼淚來。我發現我所睡的床鋪上的賬子已經拆去,床和我本人也被搬進了會客室。這裡大而明亮,空氣流通,地毯也已被搬走,整個房間保持著清新。日夜通風,健康宜人。我的寫字臺被推到了一個角落,上面亂七八糟地堆著小藥瓶。喬坐在這張桌邊開始了偉大的工作。他一開始先在文具盒中挑了一支鋼筆,就好像在大工具櫃子中挑選工具一樣,然後把袖口卷好向上拉拉,好像準備揮舞他的大撬棍和大鐵錘一樣。在他寫字之前,他先把左胳膊肘用力地抵住桌面,再把他的右腿一直向後伸到椅子後面。他寫字時,每一向下的筆劃都很慢,真像拖了六英尺長一樣,而每一向上的筆劃,在寫時都可以聽到墨水向四面八方濺出的聲音。還有一件奇怪的事,他總以為墨水瓶放在這邊,其實他是放在另外一邊,所以他去蘸墨水總蘸個空,可是他看上去卻是自以為是的樣子。有時會遇上個把拼寫不出的字阻礙他寫信,但總的說來信寫得還算順利。在他最後簽好名字後,便用兩隻食指擦最後一團留在信紙上的墨蹟,然後又把指頭在帽子上擦了擦。站起來後,他在桌子四周繞著圈子走,心情無限滿意地從各個側面來欣賞自己的表演效果。

  當時我不想談得過多,即使我能夠多談也不想多談,因為我怕這樣使喬擔憂。所以一直到第二天,我才問他關於郝維仙小姐的情況。我問他,她是不是已經康復?而他聽了搖搖頭。

  「喬,她死了嗎?」

  「怎麼,我的老弟,你知道,」喬用一種勸告的口吻,和一種漸進的方法說道,「我是不會這樣說的,因為這樣說的口氣太重了;不過她已不——」

  「已經不在世了,對不對,喬?」

  「這樣說還差不多,」喬說道,「她已不在世了。」

  「喬,她抱了很久嗎?」

  「要是讓你說,你會說是在你病後大約一個星期吧。」喬說道。看來他是為了我才用這種逐步漸進的方法委婉答覆的。

  「親愛的喬,你聽說關於她的財產是怎樣處理的了嗎?」

  「哦,我的老弟,」喬說道,「好像是大部分遺產都給了埃斯苔娜,我是說這早就處理好了的。不過,在她去世之前一兩天她又追加了一條,留給馬休·鄱凱特先生四千英鎊整。皮普,你可知道她是怎麼樣留給他四千英鎊整的?是『根據皮普對馬休的意見』。這是畢蒂告訴我的,畢蒂說她就是這樣寫的。」喬說著又重複了這追加的句子:「『根據皮普對馬休的意見』,留給他四千英鎊整。」好像這句話對他有無限的好處。

  喬對這個「整」字特別感到興趣,津津樂道。我實在不知道喬是從誰那裡得到「整」這個詞的習慣性理解的,也許他以為在四千英鎊上加個「整」字,錢的總數就會多一些。

  然而他這樣卻使我非常高興,因為這是我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如今總算大功告成。我又問喬,他聽沒聽說過其他親戚對郝維仙小姐遺產繼承的情況。

  喬說道:「莎娜小姐每年可得二十五鎊,因為她肝火旺,脾氣暴躁,這錢是讓她買藥丸吃的。喬其亞娜小姐獲得二十鎊,還有一位什麼夫人,我想起來了,我的老兄弟,有種動物背上有峰的叫什麼?」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要想曉得這種動物的名稱,我說道:「是『卡美爾』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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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Camel,駱駝,讀音與卡美拉相近。

  喬點頭答道:「是卡美爾夫人。」聽了他這一說,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指卡美拉。「她得到五鎊,這是給她買燈草芯蠟燭用的,因為夜裡睡不著時點亮燈,精神情緒可以穩定一些。」

  喬一五一十告訴我的事情我非常相信,因為我覺得他所說的都確實可靠。喬然後又對我說道:「你目前身體還不太好,我的老兄弟,我今天只能再告訴你一件事,也僅此一件。老奧立克居然闖進了別人的屋子。」

  「誰的?」我問道。

  「我同意你過去的看法,不過,他的那副樣子就是粗魯成性的,」喬有些道歉似的說道,「要知道,一個英國人的家庭就是一個城堡,既是城堡就不能亂闖進去,至於戰爭年代是例外。他不管怎麼有缺點,好歹是個糧食種子商人吧。」

  「那麼你說的就是彭波契克嘍,是他的家被搶劫了嗎?」

  「皮普,一點不錯,」喬說道,「他們搶了他的錢櫃,搶了他的現金箱子,喝了他的酒,分享了他的食品,還在他的臉上抽耳光,拉他的鼻子,又把他捆在自己的床架上,並且打了他一頓,又用各種糧食種子塞滿他一嘴,使他想喊也喊不出。不過他認識奧立克,自然奧立克被關進了縣裡的牢房。」

  我們談著談著便隨便起來,無拘無束了。我的精神恢復得很慢,但是卻在一點一點地恢復著,好轉著,稍微強壯了一些。喬待在我的身邊,我想我又變成了小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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