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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那個卑鄙的虛偽傢伙彭波契克又點著他的頭,帶了一副恩人的面孔笑著說:「夫人,是不止這個數目。好樣兒的!約瑟夫,你就告訴她吧。」

  「那就告訴你實話吧,」喬滿心歡喜地把錢袋子遞給了姐姐,說,「一共是二十五鎊。」

  「夫人,這是二十五鎊啊,」這個世上最可恥的騙子手彭波契克應聲說道,「像你這樣賢惠的夫人,受之無愧(過去問到我的看法,我都是這個回答)。我可恭喜你發財了!』他說著便和我姐姐握手道喜。

  如果僅僅如此,他已經是可惡到了極點,可他偏不肯罷休,還得惡上加惡,緊抓住我不放,儼然以一個恩人自居。他表現出的惡行大大超過了剛才的一切。

  「約瑟夫,你們夫妻二位瞧瞧,」彭波契克先生說著,抓住了我胳膊的上半部,「我就是這種辦事認真的人,只要事情一開頭,就要一抓到底。這個孩子一定得去當學徒。這是我的主張,把他送去當學徒。」

  「彭波契克舅舅,」我姐姐說道(說時緊緊地抓住錢袋),「老天知道我是多麼深切地感謝您啊!」

  「夫人,小事一件,何足掛齒,」這個十惡不赦的糧食販子答道,「天下一般,相助為樂。不過對於這個孩子,你看,一定得送去當學徒。我說過我得來管管這事,這是實在話。」

  法院就設在鎮公所的大樓裡,離此地頗近。我們立即趕到那裡去,要在威嚴的官老爺面前辦好我和喬的師徒合同。我說得好聽點,是趕到那裡去,其實我是被彭波契克連推帶拖地拉去的,好像我剛剛偷過人家袋中的錢,或者放火燒掉了一個草堆。確實,到了法庭,人家的印象是我因為作案被當場抓住了。彭波契克一路推著我穿過法庭中的人群,我聽到有人說:「他犯了什麼事?」又有人說:「這是個小孩子呢,可看上去就很壞,不是嗎?」還有一位生著溫和慈善面孔的人給了我一本因果報應的小冊子,上面印著一幅木刻畫,是一個邪惡的少年,身上的鐐銬之多就像臘腸店中掛滿了的臘腸,小冊子的標題是:「牢中訓戒。」

  在我的眼裡,鎮公所是個古怪的地方,這裡的座位比教堂中的座位更高,人們好像是掛在上面一樣。有幾個大法官倚靠在坐椅上,其中一個在頭上撲了香粉。他們有的交叉著手臂,有的在嗅著鼻煙,還有的正在打瞌睡、在寫字,或者在讀報。鎮公所的牆壁上掛了幾幅油黑發亮的畫,就我這個對藝術毫無欣賞能力的人來看,還以為是一個盛了杏仁糖和橡皮膏的大拼盤呢。就在鎮公所裡的一角,我的學徒合同正式簽定,並辦好了公證手續,於是我便「成了學徒」。彭波契克先生一直抓住我不鬆手,好像我是路過這裡來辦一些必要的小手續,然後就要被送往斷頭臺處決一樣。

  辦完一切後我們走出鎮公所,擺脫了那幫看熱鬧的孩子。他們本來都懷著極大的興趣來看我當眾受拷問的,但是發現圍在我旁邊的都是我的至親,於是不得不掃興離開。我們回到彭波契克家。我姐姐因為有了二十五塊金幣高興非凡,一定要從這筆橫財中拿出一些來請大家吃飯,而且要到藍野豬飯店去吃,還要彭波契克舅舅乘馬車去把胡卜夫婦及沃甫賽先生一併請來。

  大家對此是一致贊成,而這一天卻是我遇到的最愁苦的日子。有些事真是不可思議,他們在心裡竟都自鳴得意地認為,整個歡樂場合中唯有我是個多餘的東西,更糟糕的是他們還要不斷地問我這問我那。簡而言之,只要他們一沒事於,就會把我當成活靶子,問我為什麼鬱鬱不歡。我確是鬱鬱不歡,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只能說我是挺快活的。

  可他們都是大人了,可以想怎麼於就怎麼幹,要怎麼做就怎麼做,那位喜歡騙人的彭波契克先生更是如此。大家捧他是創造仁愛的人,他就沾沾自喜得不可一世。他坐在桌子的首席上座,向大家高談闊論著我的學徒成因,而且像惡魔似的幸災樂禍地對大家大吹特吹,說以後如果我打牌、飲烈酒、夜晚返歸,或者交上壞朋友,或者沉溺于違背合同規定的各種各樣的惡習,就得被抓進牢房,他還讓我站到他旁邊的一張椅子上,作為他胡言亂語的一幅插圖。

  我還記得一些這次偉大宴會上的插曲。他們不讓我睡覺,一看到我想打瞌睡,立刻就把我叫醒,要我找點兒快樂。那天弄得很晚,沃甫賽先生給大家唱了柯林斯的歌,慷慨激昂,把他那被血染汙過的寶劍在雷電中拋下人間。這一吵鬧招來了茶房,他說:「對不起,樓下的客人們向諸位問好,說這裡不是摔跤打仗的地方。」後來我記得我們一行在回家的路上,高唱著《噢,麗人兒!》時,沃甫賽先生表演男低音,用非常強硬的語調回答領唱者態度極端無禮地提出的許多問題,想要知道每一個人的私事,說他是已經飄起白髮之人,居然提出這些問題,看來在去天國的途中是進不了天國之門的。

  最後,我還記得,我回到那間很小的臥室,感到十分的不快,心頭湧現出一個強烈的信念:我再也不喜歡喬的那個行當了。過去我曾經喜歡過喬的行當,但現在已和過去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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