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遠大前程 | 上頁 下頁


  「我要你給弄一把銼子來,」他把我又按了一下說,「再給我弄些吃的東西來。」說著,他又把我向後按了一下。「這兩樣東西都要拿來。」他再一次把我向後按。「你要不拿來,我就把你的心肝五臟都掏出來。」說完,他又把我向後按了一下。

  我簡直怕得要命,給弄得頭暈目眩,禁不住用雙手把他緊緊抓住。我對他說:「請你大發慈悲吧,讓我的身體直起來,再這樣說不定我會吐出來,身體一直我就會聽清楚你講的究竟是什麼了。」

  於是他猛力地把我一推,使我滾到地上,這一滾似乎連教堂都跳了起來,而且跳得比屋頂上面的定風針還要高。然後,他又抓住我的兩臂,把我提到墓碑的上頭,直坐在上面,而他卻繼續講著那些令人恐懼的話。

  「明天一大清早,你要把銼子和吃的東西帶給我。你要把這些東西都送到那邊的老炮臺前給我。你為我辦事,而且不透半句風聲,不露一絲痕跡,不讓任何人知道你遇到一個像我這樣的人,或者遇到過什麼人,我才會留你一條活命。要是你不給我辦事,或者你哪怕有半句話不聽我的,不論這話多麼微不足道,我一定會把你的心肝五臟挖出來,放在火上烤熟,再把它們吃掉。你要曉得,不要以為我只是孤零零一個人,和我一塊兒正躲著一個年輕小夥子呢。你別以為我是個惡魔,和那個年輕夥伴比起來,我簡直是個天使。他正躲在那兒聽我們講話。這個年輕人還有一套奇特的秘密方法,會捉小男孩,挖出小男孩的心吃,然後再挖出肝來吃。小孩子想讓這個年輕人不知道他,想躲著年輕人都是不行的。即使小孩子鎖上了房門,睡在溫暖的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再把衣服蒙在頭上,以為自己既舒服又保險,可這青年人會輕輕地爬呀,爬呀,一直爬到小孩的床邊,把他的胸膛撕開。不過你放心,我現在花了很大的勁,已經使這個青年人不會加害你。當然,我也沒法子讓他永遠不傷害你,因為這是很難的。好了,現在你有什麼要說的?」

  我說我一定帶給他一把銼子,一定為他帶些吃的東西,哪怕只能是殘剩粗食。我說明天一大清早我一定會來到炮臺前把東西交給他。

  「那麼你發誓,要是你不送來,天主就用雷電劈死你。」那人說道。

  我照他的活起了誓,他這才把我從墓碑頂上抱下來,並且繼續說道:

  「聽著,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該做的事;也不要忘記那個年輕人。現在,你可以回家了。」

  「晚——晚安,先生!」我嚇得連話也說不清楚了。

  「夠了,不要再說了!」他說著,用目光掃視著四周一片陰冷潮濕的沼澤灘地。「我真希望變成一隻青蛙,要麼,一條泥鰍也行。」

  他一邊咒駡著,一邊用兩條胳膊緊緊地抱住自己發抖的身體,好像一不抱緊,整副身體的骨架就要散掉。他抬起兩條傷腿一跛一拐地向著低矮的教堂圍牆走去。我看著他離開,走進了尊麻叢生、荊棘縈繞、長滿青草的墳堆之中。從我幼稚的想像出發,他好像在躲閃墳中死人伸出來的手,生怕它們一把拖住他的腳踝,把他拉進墳墓同住。

  他走到那堵低矮的教堂圍牆前,從牆頭上爬過去。他的兩條腿看上去簡直凍得麻木僵直,不聽使喚了。過了牆頭,他又回過頭來望瞭望我。看到他轉過臉,我立刻頭也不回地朝著家裡奔去,拼命地邁動著我的兩條腿。然後,我掉過頭,看到他正朝著大河走去。他仍然把身體緊緊地用兩條臂膀裹著,拖著疼痛的雙腳在許多大石塊中揀道而行。因為這裡是一片沼澤地,一遇大雨,或者潮水上湧,就難以通行,所以把大石塊放在沼澤地中可以作為墊腳石。

  在我停下來用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時,整個沼澤地已成為一條既長又黑的水平線,而那條河流卻成為另一條水平線,雖然它沒有前者那麼寬,那麼黑。這時的天空已變成一行交織的帶子,怒紅濃黑相間。我模模糊糊地分辨出,在大河邊上直挺挺地站著兩個幽靈般的黑東西。其中之一是航標燈,水手就要依靠它來掌舵。這航標燈好像是一隻脫了箍的桶,高掛在杆子上。你越是走近它,它越顯得醜陋。另一個黑東西是絞刑架,還有一根鐵鍊懸在上面。那裡曾經吊死過一個海盜。現在,那人正一瘸一拐地向著絞刑架走去,仿佛他就是復活了的海盜,已經從絞刑架上走下來,現在正回去重新吊上絞刑架。我如此想著。這可怕的想像使我毛骨悚然。吃草的牲畜也抬起頭凝視著他的身影,我真想知道,牛兒所想是否和我的一樣。我環視四周,尋找那個令人恐怖的年輕人,然而連一點跡象也沒有。這時,我驚慌失措,沒命地向家裡奔去,再也不敢停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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