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霧都孤兒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波爾特先生多少有幾分讓這些解釋說服了,但更大程度上是屈服于對費金的恐懼,最終還是勉強答應去作這一次探險。依照費金的吩咐,他當即換了一身裝束,穿上一件車把式的上衣,平絨短褲,裹上皮綁腿:這些物品在老猶太這裡都是現成的。他還備了一頂上邊插著好幾張過路稅票的氊帽和一根車夫的鞭子。有了這身披掛,他就可以像一個考文特花市來的鄉巴佬,上局子裡逛逛去了,別人一看都會以為他是去滿足好奇心的。他本來就長得土裡土氣,骨瘦如柴,正好符合要求,費金先生相信,他扮演這個角色真是再恰當不過了,完全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一切安排停當,他記熟了辨認逮不著的機靈鬼所需要的外貌特徵,由貝茲少爺陪著穿過昏暗、曲折的小路,來到離波霧街不遠的地方。查理·貝茲把輕罪法庭的準確位置作了介紹,並且詳細說明如何穿過走廊,進了院子如何上樓走到右邊的一道門前,如何先摘下帽子再進入法庭,說完便囑咐他快去快回,答應在兩人分手的地方等他回來。

  諾亞·克雷波爾,讀者如果高興也可以叫他莫裡斯·波爾特,分毫不差地按照得到的指示行事——貝茲少爺對那個場所了如指掌,指示十分精確,所以他一路上無需發問,也沒有遇上什麼障礙,便走進了法庭。他擠進一個肮髒、悶熱的房間,混在多半是婦女的人群中。法庭前邊有一個用欄杆隔開的檯子,左邊靠牆的地方是替囚犯安排的被告席,證人席在中間,右邊是幾位治安推事坐的審判席,這個令人肅然起敬的場所的前面這著一道幃幕,這樣一來審判席便不至於處在眾目睽睽之下,任憑庶民百姓去想像司法的全副尊嚴,要是他們想像得出來的話。

  被告席上只有兩個女人,她們向各自的崇拜者頻頻點頭致意,書記員正在向兩名警察和一個俯在桌上的便衣宣讀幾份供詞,一名看守依著被告席欄杆站在那裡,無精打采地用一把大鑰匙在鼻子上拍打著,有時停下來叫一聲「肅靜」,以制止一班閒雜人等不成體統的高聲交談,有時又神色嚴厲地抬起頭,吩咐某個女人「把孩子弄出去」,這種情況往往是某個營養不良的嬰兒發出微弱的哭聲,而母親的技巾又沒有完全捂住,從而打破了司法的莊重性。屋子裡散發著悶熱的臭味,牆壁髒得要命,天花板變成了黑色。壁爐架上放著一尊陳舊的、讓煙熏黑了的胸像,被告席的上方有一隻掛滿灰塵的掛鐘——看來這是全場唯一正常運轉的東西。每一樣有生命的東西都帶有罪惡或者貧窮的痕跡,要不就是與二者時有接觸,一些沒有生命的物體則在一旁皺眉觀望,上邊積了一層油膩膩的污垢,二者相比,差不多同樣令人不快。

  諾亞急切地向用眼睛搜尋機靈鬼,雖然有幾個女人盡可勝任這位名角的母親或者姐姐,一看就很像他父親的男人也不止一個,卻看不到一個人符合他所得到的達金斯先生的相貌說明。他疑慮重重,忐忑不安,直等到那兩個被判收監再審的婦人昂首闊步地走出去,接著又出來一名囚犯,他立刻意識到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要打聽的對象,才很快走下心來。

  來者果真是達金斯先生,他拖著鞋底走進法庭,寬大的外套衣袖和往常一樣卷了起來,左手插在衣袋裡,右手拿著帽子,身後跟著看守,那種搖搖擺擺的步伐簡直難以描摹。到了被告席上,他用大家都能聽見的聲音問,為什麼要把他安排在這麼一個丟人現眼的位置。

  「住嘴,聽見沒有?」看守說道。

  「我是一個英國人,不是嗎?」機靈鬼答道,「我的權利到哪兒去了?」

  「要不了多久你就會得到你的權利了,」看守反駁道,「還要撒點胡椒。」

  「我要是得不到我的權利的話,咱們看內政大臣對這些個鐵嘴怎麼說吧,」達金斯先生回答,「喂喂,這地方是怎麼回事啊?我真要勞駕治安推事大人處置一下這件小事,他們看報紙也別耽擱我呀,我約了一位紳士在老城會面,我可是說話算話的人,而且在正經事上頭非常守時,要是到時候我沒在那兒,他會走掉的,那功夫興許沒法打官司,叫他們賠償耽擱我的損失費了。噢,不,絕對不行!」

  這當兒,機靈電煞有介事地擺出一副決心已定,馬上就要打一場官司的樣子,要求看守通報一下「坐在審判席的那兩個滑頭的名字」,逗得旁聽的群眾哄堂大笑,貝茲少爺如果聽到他這樣問笑起來也不過如此。

  「肅靜!」看守喝道。

  「怎麼回事?」一位治安推事問。

  「一件扒竊錢包案子,大人。」

  「這小孩從前來過這兒沒有?」

  「他照理來過多次了,」看守回答,「別處他也都去過。我對他非常瞭解,大人。」

  「哦。你認識我,是嗎?」機靈鬼嚷嚷起來,立刻抓住這句話不放。「很好。不管怎麼說,這屬￿誹謗罪。」

  又是一陣笑聲,又響起一聲「肅靜」。

  「哎,證人在哪兒?」書記員說道。

  「啊。說的可也是,」機靈鬼加了一句,「證人在哪兒呢?我想見見他們。」

  這一願望立刻得到了滿足,一個警察走上前來,他親眼看見被告在人群中窺伺一位不知道姓名的紳士的衣袋,並且的的確確從該紳士衣袋裡掏出了一張手巾,是一張很舊的手巾,在自己臉上指了一下,然後又不慌不忙地放回去了。鑒於這個原因,他一有機會走到近旁便立即拘留了機靈鬼。搜身的結果是查出銀質鼻煙盒一隻,盒蓋上刻有物主的姓名。該紳士經查詢《名紳錄》業已找到,他當場宣誓鼻煙盒是他的,他昨天從前述人群中擠出來,一眨眼鼻煙盒就不見了。他曾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位小紳士擠來擠去特別賣力,而那位小紳士就是自己面前的這名被告。

  「小孩,你有什麼要問這位證人的嗎?」治安推事說道。

  「我不願意降低身份跟他說什麼話。」機靈鬼回答。

  「你到底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聽見沒有,大人問你有什麼要說的?」看守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默不作聲的機靈鬼,問道。

  「對不起,」機靈鬼心不在焉地抬起頭來,「你是在跟我說話嗎,哥們?」

  「大人。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十足的小無賴,」警察苦笑著說。「你就沒什麼要說的,小夥子?」

  「不,」機靈鬼回答,「不在這兒說,這兒不是講公道的地方。再說了,我的律師今天早上要和下院副議長共進早餐,我有話可以上別處說去,他也一樣,還有許許多多很有名望的熟人也是這樣,管保會叫那幫鐵嘴巴不得自己壓根沒有生下來,要不就是怪他們跟班今天早上出門之前沒把自個兒掛在帽釘上,才整到我頭上來了。我要——」

  「好啦,可以收監了。」書記員沒讓他把話說完。「帶下去。」

  「走。」看守說道。

  「哦喲。走就走,」機靈鬼用手掌撣了撣帽子,回答。「啊(面朝審判席),瞧你們那副熊樣,怕也沒用,我不會饒了你們的,半個子兒也不饒,你們會付出代價的,哥們。我才不跟你們一般見識。眼下你們就是跪下來求我,我也不走了。得了,帶我上監獄去!把我帶走吧!」

  說完最後這幾句話,機靈鬼給人揪住衣領帶下去了,走到院子裡,一路上還在揚言要告到議會去,隨後,他又自我批准,當著看守的面,得意忘形地咧著嘴直笑。

  諾亞親眼看著他給單獨關進一間小小的囚室,才鉚足了勁朝與貝茲少爺分手的地方趕去。他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才跟那位小紳士會合了。貝茲少爺躲在一個進退兩便的處所,仔細地觀察著四外,直到確信自己這位新朋友沒有被什麼不相干的人盯上,才小心翼翼地露面了。

  他倆一塊兒匆匆離去,替費金先生帶去了令人鼓舞的消息,機靈鬼絲毫沒有辜負師傅的栽培,正在為他自己創立輝煌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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