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都孤兒(47)_狄更斯

四七

　　　　　　　第二十章敘述奧利弗是如何被託付給威廉·賽克斯先生的

　　早晨，奧利弗醒了，發現自己那雙舊鞋不翼而飛，床邊放著一雙鞋底厚厚實實的新鞋，他不禁嚇了一大跳。剛開始他還很高興，以為這是自己即將獲得自由的預兆。他坐下來，跟費金一起吃早飯時，這些想法就頓時化為了泡影，老頭兒說話時的口氣和臉色更增添了他的恐慌，他告訴奧利弗，當天夜裡要送他到比爾·賽克斯那裡去。

　　「就——就——留在那兒了，先生？」奧利弗急不可待地問。

　　「不，不，親愛的，不是讓你留在那兒，」老猶太答道，「我們捨不得你。奧利弗，別害怕，你還要回我們這兒來的。哈哈哈！我們可不會那樣狠心，把你打發走，親愛的。喔不，不會的。」

　　這功夫，老頭兒正躬著腰在火上烤麵包，他一邊這麼逗弄奧利弗，一邊回頭看了看，格格地笑了起來，似乎表示他心中有數，只要有法子，奧利弗還是巴不得溜之大吉。

　　「我尋思，」老猶太說話時一雙眼睛盯在奧利弗身上，「你很想知道上比爾那裡幹什麼去——啊，寶貝兒？」

　　一見老賊對自己的想法了如指掌，奧利弗不由得紅了臉，但還是大著膽子說，是的，他的確很想知道。

　　「你想想看，去幹什麼？」費金反過來問他。

　　「先生，我真的不知道。」奧利弗回答。

　　「呸。」費金唾了一口，對著孩子的面孔細細察看了一番，帶著一副沮喪的神情轉過身去。「那，等比爾告訴你吧。」

　　看得出來，奧利弗在這個問題上沒有表示出更濃厚的好奇心，老猶太顯然大為光火。然而事實上，儘管奧利弗心急如焚，卻被費金眉宇間那股掩藏不住的奸詐以及自己的種種猜測攪得六神無主，也顧不上繼續問長問短。他已經沒有別的機會了，老猶太直到天黑都是在作出門的準備，老是陰沉著臉，一聲不吭。

　　「你可以把蠟燭點上了，」老頭兒說著，把一支蠟燭放在桌上。「這兒有本書，你看看吧，等他們來接你。祝你晚安。」

　　「晚安。」奧利弗輕聲答道。

　　老猶太朝門口走去，邊走邊扭過頭來打量這孩子。他突然停下來，叫了一聲奧利弗的名字。

　　奧利弗抬起頭，看見費金用手指了指蠟燭，意思是要他點上。奧利弗照辦了。他把燭臺放到桌上，發現費金依舊站在房間對面的暗處，眉頭緊鎖，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

　　「當心一點，奧利弗。當心。」老頭兒揮了揮右手，像是在警告他。「他是個魯莽傢伙，發起性子來連命都不要。不管發生什麼事，一句話也別說，他要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留神些。」費金重重地吐出最後一句話，繃緊的面部表情逐漸化為一種獰笑，點了點頭，離開了房間。

　　老頭兒走了，奧利弗用手支著腦袋，懷著一顆顫動的心，反復推敲著剛聽到的一席話。對於老猶太的一番告誡，他越琢磨越猜不透其中的真實目的和含意，想不出派自己到賽克斯那兒去會有什麼罪惡目的，而這個目的又是跟費金呆在一起所無法達到的。他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認定自己是被選去替那個強盜打打雜，等物色到另外一個更為合適的小孩再說。小奧利弗早就逆來順受慣了，呆在這裡也吃盡了苦頭，面對瞬息萬變的前景，他就是想哭也哭不出來。他悵然若失，想了一會兒，重重地歎了口氣，剔掉燭花，拿起老猶太留給他的那本書，讀了起來。

　　他翻了幾頁，剛開始還漫不經心，突然，眼前一亮，其中的一節將他吸引住了，不多一會兒他就沉浸在這本書裡了。這本書記錄了一幫大名鼎鼎的罪犯的生活經歷和審判過程，書頁已經翻得污穢不堪，蓋滿指頭的印跡。他在書中讀到了足以使人四肢冰涼的一樁樁駭人聽聞的罪行，發生在僻靜路邊的神秘兇殺，屍體神不知鬼不覺地給埋進了深坑，或者丟在井裡，儘管這些坑和井很深，卻還是瞞不過去，事隔多年到底還是給抖落出來，兇手見狀一個個變得瘋瘋癲癲，驚恐之下只好從實招來，大聲要求上絞刑架，以了結自己的痛苦。還有這兒，他讀到有人深更半夜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卻禁不住自己的種種邪念引誘（他們就是這樣說的），幹出些個血腥的兇殺案，讓人一想起來就心驚肉跳，四肢癱軟。這些嚇人的描述是那樣真實可靠，栩栩如生，仿佛一頁頁泛黃的紙張都叫血痕染紅了，書上的話回蕩在他的耳邊，就好像那是死者的靈魂正在喃喃絮語低聲訴說似的。

　　隨著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懼，奧利弗把書合上，扔到一邊，然後雙膝跪下，祈求上蒼別讓自己作這份孽，哪怕叫他立刻倒地身死，也別讓他活著去於這些令人髮指的彌天大罪。他漸漸平靜下來，聲音低弱而又斷斷續續，懇求上帝將自己從眼前的危難中解救出來，一個苦命的孤兒，從沒有體驗過朋友之愛或骨肉親情，現在他孤苦伶仃，走投無路，處於邪惡與罪孽的包圍之中，如果有什麼援助是為這樣的孩子發起的，這種援助也該到來了。

　　他做完禱告，卻依然用雙手捂住臉，這時一陣悉悉窣窣的聲音驚動了他。

　　「什麼東西！」他大叫一聲跳了起來，一眼看見門邊站著一個人影。「誰在那兒？」

　　「我，我啊。」一個顫悠悠的嗓音回答說。

　　奧利弗把蠟燭舉過頭頂，朝門口看去。原來是南希。

　　「把蠟燭放下來，」南希姑娘把頭扭到一邊說，「我眼睛都照花了。」

　　奧利弗見她臉色發青，便輕輕地問她是不是病了，這姑娘背朝奧利弗，癱倒在一張椅子上，使勁地絞著雙手，沒有回答。

　　「主啊，饒恕我吧。」稍停，她叫了起來，「我壓根沒想到是這麼一回事。」

　　「出什麼事了？」奧利弗問道。「我能不能幫上忙？只要我有法子，一定給你幫忙。一定，真的。」

　　南希在椅子裡搖來搖去，她卡住自己的喉嚨，發出一陣喀喀的聲音，喘得透不過氣來。

　　「南希！」奧利弗大聲喊道，「怎麼了你？」

　　姑娘一雙手拍打著膝蓋，兩腳在地上直跺。她忽然又停住了，緊緊地裹上圍巾，打起寒顫來。

　　奧利弗將爐火撥大了一些。她把椅子拖到爐邊，坐下，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末了，她抬起頭來，看了看身後。

　　「我真不知道有時候是怎麼回事，」她一邊說，一邊裝出盡顧了整理衣服的樣子。「八成是這間又潮又髒的屋子。喂，諾利，親愛的，準備好了沒有？」

　　「我跟你一塊兒去嗎？」奧利弗問。

　　「對，我剛從比爾那裡來，我們倆一塊兒去。」

　　「去幹什麼？」奧利弗往後一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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