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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五十二個(2)


  「我要你走出那道門沒有?到我要你走的時候再拒絕吧。桌於上有筆,有墨水,有紙。你的手還能寫字而不發抖麼?」

  「你剛進來的時候,我的手倒是不發抖的。」

  「那就別再發抖,照我所說的寫吧!快,朋友,快!」

  達內爾一手摸著感到困惑的頭,在桌旁坐了下來。卡爾頓右手放在前襟裡,逼近他站著。

  「照我所說的寫。」

  「給誰寫?」

  「不給誰。」卡爾頓一隻手仍然插在前襟裡。

  「要寫日期麼?」

  「不寫。」

  囚徒每問一個問題都抬頭看看。卡爾頓一隻手插在前襟裡,低頭望著他。

  「『若是你還記得我倆很久以前說過的話,」卡爾頓念,讓他寫,「『見了這信你就會明瞭的。我知道你記得,因為你的天性使你不會忘記。」

  他正要從前襟中抽出手來,囚徒寫到中途忽然感到不解,又匆勿抬頭看了一眼。那手停住了,手上捏著個什麼東西。

  「寫完『忘記』了麼?」卡爾頓問。

  「寫完了。你手上是武器麼?」

  「不是。我沒帶武器。」

  「你手裡是什麼?」

  「你馬上就會知道的。寫下去,只有幾個字了。」他又念,讓他寫。「『我感謝上帝給了我機會證明我的話;我感謝上帝,我的行為再也不會令人遺憾或悲傷了。』」說這話時,他眼睛盯著寫信人,慢慢地、輕輕地把手放到了他面前。

  筆從達爾內指間落下,他迷迷糊糊往周圍看了看。

  「那是什麼霧氣?」他問。

  「霧氣?」

  「有什麼東西在我面前飄過。」

  「我什麼都沒感到;不可能有什麼東西。拾起筆寫完吧!快,快!」

  囚徒努力集中注意,好像記憶力受到了傷害,或者器官功能已出現了紊亂。他雙眼昏沉地望著卡爾頓,呼吸也不勻了。卡爾頓注視著他,手又伸進了前襟。

  「快,快!」

  囚徒又低頭寫信。

  「『要不然,』」卡爾頓的手又警惕地、輕輕地偷著往下移動。「『我就無從使用這個作用更為長久的機會了。要不然,』」那手伸到了囚徒面前,我的責任就會更重大。要不然—一卡爾頓看著筆,筆下拖出的字已無法辨認。

  卡爾頓的手再也不回到前襟裡。囚徒跳了起來,臉上露出責備的意思。但是卡爾頓的右手已使勁捂住了他的鼻孔,左手摟住了他的腰。囚徒對前來為他獻出生命的人作了幾秒鐘微弱的掙扎,但是不到一分鐘他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卡爾頓用一雙跟他的心同樣急於達到目的的手迅速穿上囚犯脫在一旁的衣服,又把自己的頭髮往後梳,用囚犯的帶子束住,然後輕輕地叫道,「進來吧,進來!」密探進來了。

  「你看見沒有?」卡爾頓一條腿跪在昏迷的人身邊,同時把寫好的信揣進他上衣口袋,抬起頭來,「你的風險大麼?」

  「卡爾頓先生,」密探膽怯地打了一個響指,回答,「這裡很忙亂,只要你照你的全套辦法去做,我的風險並不太大。」

  「別擔心我。我是到死都會守信用的。」

  「若要五十二個人的故事完整無缺,你確實得守信用,卡爾頓先生。只要你穿上這身衣服去頂數,我就不用怕。」

  「別怕!我馬上就不會麻煩你了,他們也會馬上走得遠遠的。上帝保佑!現在,找人來幫忙把我送到馬車裡去。」

  「你?」密探緊張地問。

  「他,我跟他換了呀。你是從帶我進來的門出去吧?」

  「當然。」

  「你帶我進來的時候,我已經虛弱暈眩。現在你帶我出去,我受不了生離死別的刺激,已經人事不省。這樣的情況在這兒早已司空見慣,十分平常。你的生命纂在你自己手裡。快!找人來幫忙!」

  「你發誓不會出賣我麼?」密探發著抖,好一會兒才說。

  「喂,喂!」卡爾頓跺著腳說,「我不是早發過大誓,一定按計劃辦到底的麼?你幹嗎浪費寶貴的時間1那院子你是知道的,你親自送他進馬車,交給羅瑞先生;親自告訴他只給他新鮮空氣,別給他用解藥;叮囑他記住我昨晚的話和他自己的承諾,趕了車就走!

  密探走了,卡爾頓在桌邊坐了下來,額頭落在雙手上。密探立即帶了兩個人回來。

  「怎麼回事?」兩人中的一人望著倒在地下的人說。「他的朋友抽中了聖斷頭臺彩票,他就那麼難過麼?」,

  「若是這貴族沒抽中,」另一個說,「優秀的愛國者也不會比他更難過的。」

  帶來的擔架就在門口,他們把失去知覺的人放進了擔架,彎下身子打算抬走。

  「時間不多了,埃佛瑞蒙德,」密探用警告的口氣說。

  「我很明白,」卡爾頓回答。「求你小心照顧我的朋友,去吧。」

  「來吧,弟兄們,」巴薩說,「抬起來,走!」

  門關上了,只剩下了卡爾頓一個人。他竭盡全力仔細聽著,怕出現懷疑或報警的聲音。腳步聲沿著遠處的通道消失了!沒有近乎異常的驚呼或忙亂。一會兒工夫之後他呼吸得自由了些,便在桌邊坐下再聽。鐘敲了兩點。

  某些聲音開始出現,他懂得那聲音的意思,並不害怕。幾道門依次打開,最後,他自己的門也開了。一個看守拿著名單往門裡望瞭望,只說了句,「隨我來,埃佛瑞蒙德!」便帶了他來到遠處一個黑暗的大屋裡。那是個陰沉的冬日,因為室內幽暗,也因為天色陰沉,他對帶進來上綁的人犯看不清楚。有的人站著,有的人坐著,有的人不停地哭喊躁動,不過哭鬧的人是少數。絕大部分的人都不鬧不動,呆呆地望著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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