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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勝利(2)


  庭長問他為什麼到那時候才回到法國,而沒有早些回來?

  他沒有早些回來原因很簡單,他回答道,因為他放棄了財產,在法國無以為生,而在英國他以教授法語和法國文學度日。他之所以在那時回來是因為一個法國公民的催促和書面請求,那人說明他若不回來他就有生命之虞。他是為了挽救一個公民的生命回來的,是不計一切個人安危來作證、來維護真理的。在共和國眼裡這能算作犯罪麼?

  人群熱情地高叫道,「不算!」庭長搖鈴讓大家肅靜,可人們並不肅靜,仍然叫著「不算!」直到叫夠了才自行住嘴。

  庭長問那公民是誰。被告說那公民便是他的第一個證人。他還很有把握地提起那人的信,那是在城門口從他身上取走的,他相信可以在庭長的卷宗中找到。

  那信就在卷宗裡——醫生早安排好了,並向他保證過一定能找到。審訊到達這個階段,找出了那信宣讀了,又傳公民加伯爾作證。加伯爾證明屬實。公民加伯爾還極盡委婉和禮貌之能事暗示說,由於共和國的眾多敵人給懲治敵人的法庭製造麻煩,形成了壓力,他在修道院監獄稍稍受到了忽視,實際上己在相當程度上被法庭那忠於祖國的記憶所忘卻,直到三天前才受到審訊。審訊他時,陪審團宣稱由於公民埃佛瑞蒙德(又名達爾內)自動投案,回答了對他的指控,陪審團感到滿意,因此釋放了他。

  然後傳訊了曼內特醫生。他崇高的聲望和清晰的回答給了人們出色的印象。他繼續指出被告是他在長期監禁獲釋後的第一位朋友,在他和他女兒客居海外時,他一氣留在英國,對他倆一片赤誠,關懷備至。他又說,那兒的貴族政府很不喜歡被告,實際上曾經以英國的敵人和合眾國的朋友的罪名對他進行過審判,意圖殺害。醫生依靠直接事實的威力和他自己的真誠,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介紹了上述情況,於是陪審團的意見跟群眾的意見統一了。最後他請求讓此時在場的.,個英國人羅瑞先生作證。羅瑞先生曾跟他一樣在英國那場審訊中作過證人,可以證明他對該審判的敘述屬實。這時陪審團宣佈他們聽到的材料已經足夠,若是庭長滿意,他們可以立即投票了。

  陪審團逐個唱名投票,每投一票群眾便鼓掌歡呼,大家眾口一詞支持被告。庭長宣佈被告無罪。

  於是出現了一個極不尋常的場面。那是群眾有時用以滿足他們反復無常的心理,或是為了表現他們的寬容和慈悲的一種衝動,或是用以對消他們的暴戾恣睢和累累血債的。這種極不尋常的場面究竟產生於上述哪一種動機沒有人說得清,可能是三種動機兼而有之,而以第二種為主吧!無罪釋放的決定才一宣佈,人們便熱淚滾滾,跟別的場合熱血直流時差不多。凡是能撲到他身邊的人,不分男女都撲上來跟他擁抱。經過有損健康的長期囚禁的他差不多被累得昏死了過去。這也同樣因為他很明白,同是這一批人,若是捲入了另一種潮流,也會以同樣的激烈程度向他撲去,把他撕成碎塊,滿街亂扔。

  還有別的被告要受審,他得退場,讓出地方,這才使他從種種愛撫中脫出了身。下面還有五個人要同時以共和國敵人的罪名受到審判,因為他們並沒有用言論或行動支持過它。法庭和國家在達爾內身上失去的機會很快就得到了補償。達爾內還沒離開法庭,那五個人已被判處死刑,二十四小時之內執行,被押到了他身邊。五入中的第一個舉起一根指頭——那是監獄裡常用的「死亡」暗語——告訴了他,這時他們全都接下去說,「共和國萬歲!」

  的確,那五個人再也沒有觀眾陪他們活動了,因為人們在達爾內跟曼內特醫生出門時已擠在了大門口。人群中似乎有他在法庭上見到的每一張面孔。只缺兩張,他四處尋找,卻沒找到。他一出門,人群又湧向了他,又是哭泣,又是擁抱,又是喊叫,有時輪著班來,有時一湧而上。一片狂熱直鬧得腳下河邊的河水也仿佛跟人們一樣發起狂來。

  人們從法庭裡或是從某間屋子或過道裡抬來了一張大椅子,把他塞了進去。他們在椅子上拉開了一面紅旗,在椅背上捆上了一根長矛,矛尖上掛了一頂紅便帽,便用肩膀把他用這輛勝利之車抬回了家,儘管醫生一再請求都沒擋住。他的周圍湧動著一片亂紛紛的紅便帽的海洋,從那風暴的深處掀起了許多死於這場海難的人的面影,使他多次懷疑自己是否已是神智不清,正坐著死囚車往斷頭臺去。

  人群抬著他向前走,像一個荒唐的夢中的遊行隊伍。他們見人就擁抱,並指出他叫人看。他們在街道上繞來繞去慢慢走著,用共和國的流行色照紅了白雪覆蓋的街道——他們也曾用更深的顏色染紅了白雪的街道。他們就這樣抬著他來到露西居住的大樓。她的父親趕在前面去讓她作好準備。等到她的丈夫下車站直身子,她便在他懷裡暈了過去。

  他把她摟在胸前,讓她那美麗的頭轉向自己,背著喧囂的人群,不讓他們看到她的嘴唇跟他的眼淚融合到一起。有幾個人開始跳起舞來,有的人便立即響應。院子裡回蕩起卡爾馬尼奧拉歌的曲調。然後他們從人群裡找了一個年輕婦女塞進空椅子當作自由女神高高地抬了起來。人群又橫流放肆,氾濫到鄰近的街道、堤岸和橋上,卡爾馬尼奧拉歌吸引了每一個人,把他們卷了進去。

  達爾內緊緊地握住醫生的手,醫生勝利而驕傲地站在他面前;他又緊握了羅瑞先生的手,羅瑞先生才從奔流的卡爾馬尼奧拉隊伍裡擠過來,擠得氣喘吁吁;達爾內親了親小露西,小露西被抱起來,她用小胳膊摟住他的脖子;他擁抱了永遠熱情忠誠的普洛絲,是普洛絲抱起小露西給他親的。然後他才把妻子抱到懷裡,帶到樓上房裡。

  「露西,我的露西,我平安了。」

  「啊,最親愛的查爾斯,讓我按照我的禱告跪下來感謝上帝吧!」

  全家人都虔誠地低下了頭,在心裡致敬。等到她再次撲到他懷裡時,他對她說:

  「現在告訴你的父親吧,最親愛的,他為我所做的事是全法國沒有人能做到的。」

  她把頭靠到父親胸前,跟許久以前父親把頭靠在她胸前一樣。父親因為能報答女兒而感到快樂,他所經受的苦難得到了報償,他為自己的力量而驕傲。「你不能軟弱呀,我親愛的,」他抗議道,「不要這樣發抖,我已經把他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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