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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編織(3)


  「聽見了,先生們。」

  「你再說下去,」德伐日說。

  「還有。他們在泉水邊悄悄議論過另一件事,」那鄉下人又講了下去,「據說他被押到我們鄉下來是要在這兒處死的,而且必死無疑。他們甚至悄悄說,因為他殺死了大人,而大人又是佃戶們—一可算是農奴吧——的父親,因此他要被當作殺父的逆子處死。泉水邊有個老頭兒說他是右手用刀的,所以要把他的右手當著他的面燒掉,再在他手臂、胸口、兩腿劃出許多口子,把燒開的油、熔化的鉛、滾燙的松香、蠟和硫磺灌進去,然後用四匹強壯的馬拴在手腳上把身子撕成幾塊。那老頭兒說有個想謀殺前國王路易十五的囚犯就確確實實是讓用這種方法處死的。不過他究竟是否說的是真話,我怎麼會知道?我又沒上過學.」

  「那就再聽著,雅克,」那抓撓個不停的帶著渴望神情的人說,「那人姓達米安,是大白天在巴黎城的大街上公開處死的。後行刑的人非常多,最引人注目的倒是那些打扮入時的高貴的夫人小姐們。她們也非常感興趣,一定要看到最後——最後,雅克,一直看到天黑,那時他已被扯斷了兩條腿和一條胳膊,卻還在呼吸!然後才殺死了他——你多大年齡?」

  「三十五,補路工說。他看上去倒有六十。

  「那是你十來歲時的事,你是有可能看到的。」

  「夠了,」德伐日說,因為不耐煩,顯得嚴厲。「魔鬼萬歲!說下去。」

  「啊!有人悄悄說這,有人悄悄說那,卻離不開這個題目,就連泉水也似乎放低了聲音。最後,到星期天晚上,全村人都睡著了,來了一群當兵的,從監獄繞下山來,他們的搶碰著小街的石頭哢哢地響。工人挖地,工人釘釘,當兵的又笑又唱。到了早上,泉水邊豎起了一個四十英尺高的絞架,把泉水都變得有毒了。」

  補路工抬頭望著——不,是望穿了——低矮的天花板,用手指著,好像看見絞架豎立在天空。

  「所有的工作都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集合了起來,沒有人牽牛出去,牛跟人在一起。正午響起了鼓聲。當兵的早在半夜就進了監獄,把他包圍了。他跟以前一樣捆著,嘴裡還塞了根木棍,用繩紮緊,遠遠看去好像在笑。」他用兩根拇指把嘴角往耳朵兩邊掰,拉出一臉縐紋。「絞架頂上捆著他那把刀,刀口向上,刀尖在空中。他被絞死在那個四十英尺高的絞如上,然後一直吊在那兒,毒害了泉水。」

  他用藍帽於擦擦臉,因為回憶起那場面,臉上又冒出了汗珠。大家彼此望瞭望。

  「太可怕了,先生們。在那樣的陰影之下婦女和兒童怎麼敢來汲水呢?晚上誰還能在那兒聊天呢!在絞架底下,我說過麼?星期一的黃昏,太陽要睡覺時,我離開了村子。我在山上回頭看了看,那影子斜掛在教堂上,斜掛在風車上,斜掛在監獄上——似乎斜掛在整個大地上,先生們,一直到與天空相接的地方!」

  那帶著渴望神情的人啃著一權手指望著其他的人,由於渴望得難受,他的手指在發抖。

  「就是這樣,先生們。我按通知在太陽落山時離開村子往前走,走了一個通宵和第二天半天,才遇到了這位同志(按通知他會跟我接頭),便跟他一起來了。我們有時騎馬,有時走路,走完昨天,還走了個通宵,現在才到了你們這兒。」

  一陣悲傷的沉默之後,雅克一號說,「好的,你講得很真實,表演得也很好。你能在門外等我們一會兒麼?」

  「很樂意,」補路工說。德伐日陪他來到樓梯口,讓他坐下,自己再進了閣樓。

  他回屋時那三個人已經站了起來,三顆頭攢在了一起。

  「你們怎麼說,雅克們?」一號問。「記錄在案麼?」

  「記錄在案。判決徹底消滅,」德伐日回答。

  「妙極了!」那帶著渴望神情的人低沉地說。

  「莊園和全家?」一號問。

  「莊園和全家,」德伐日回答。「徹底消滅。」

  帶著渴望神情的人發出低沉的狂歡聲,「妙極了!」他又啃起另一根指頭來。

  「你有把握我們這種記錄方式不會出問題麼?」雅克二號問德伐日。「無疑它是安全的,因為除了我們自己誰也破譯不出。但是我們自己准能破譯麼?——或者我應當說,她總能破譯麼?」

  「雅克,」德伐日站直身子回答,「既然是我老婆接受了任務,願意一個人把記錄保持在她的記憶裡,她是一個字也不會忘記的——一個音節也不會忘記的。用她自己的針法和記號編織起來的東西,在她看來簡直跟太陽一樣清楚。相信德伐日太太吧。若想從德伐日太太織成的記錄上抹去一個名字或罪惡,那怕是一個字母,也比最膽小的懦夫抹掉自己的生命還難呢!」

  一陣喁喁的低語,表示了信任與贊許。那帶著渴望神情的人問道,「這個鄉下人要馬上打發回去吧?我希望這樣。他太單純,會不會弄出什麼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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