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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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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保人,」潘卡答。 「一個保人?」 「是呀,我的好先生,這時有半打這樣的人呢。無論花多大的數目都保你,而且只要半克朗的費用。這一行生意對你來說很古怪吧?」潘卡說,得意地款待自己一撮鼻煙。 「什麼!世上競有這樣的事,這些人謀生的辦法就是在這裡等著,到堂堂的法官面前罰偽誓,一個罪惡換半克朗!」匹克威克先生喊,聽見透露這件事大為驚駭。 「嘿,關於偽誓這一層我確實是一點兒也不知道的,我的好先生,」矮小的紳士答。「難聽的字眼呵,我的好先生,真是難聽的字眼。那是法律上的假定呵,我的好先生,僅僅是如此而已。」說著,代辯士聳聳肩,微微一笑,吸了第二撮鼻煙,領頭走進法官的文書的辦公室。 這是一間看上去特別肮髒的房間,天花板很低,嵌牆板很舊;而光線又是那麼壞,雖然外面是大白天,桌子上卻還點著粗大的獸脂燭。房間的一頭有門通到法官的私室,門周圍聚集著一群代辯士和辦事員,他們按照約定的次序被叫進去。每次門開了,出來一組人,第二組就急急忙忙地沖進去;而巨,除了等著見法官的紳士們之間的無數交談之外,還有那些見過法官的大部分人中私人之間也在進行種種的爭吵,所以那裡人聲的嘈雜已達到那小小的房間裡可能發生的限度了。 而沖耳而來的還不僅是這些紳士們的談話聲。在房間的另外一頭一排木柵欄後面的證人席上站著一位戴眼鏡的文書,他在「辦宣誓書」,這東西由另外一個文書一次一次地大批送到法官那裡去簽字。要宣誓的代辯士的文書們是很多的,一下子讓他們都宣好誓確實也是不可能的,所以這些紳士為了接近戴眼鏡的文書而發生的掙扎,就像國王陛下光臨戲院而群眾向正廳的門裡擁擠的情形一樣。 另外一位公務員時時運用他的肺葉叫著那些已經宣過誓的人的名字,為了把法官簽過字的宣誓書交還給他們:這又引起了一陣混戰;這一切同時進行著,所發生的喧嘩使最活動的和最易於興奮的人也覺得盡夠受的了。然而還有另外一批人——他們在等著他們的雇主拿出來的傳票以便出席,而能否出席對方的代辯士是隨意的——他們的工作就是時時叫喚對方代辯士的名字:為了確定他沒有不通知他們就出席了。 舉個例來說,倚在牆上,緊靠著匹克威克先生的座位,是一個十四歲的公事房小廝,男高音的喉嚨;靠近他有一個習慣法的文書,低音的喉嚨。一個文書拿著一疊文件匆匆走進來,四下張望。 「史聶格爾和布林克,」男高音喊。 「帕金和史諾伯,」低音吼著。 「史登比和德肯,」新來的人說。 仍然沒有人答應;走進來第二個人,於是全體三個人都向他呼喚;而他又叫喚別人;隨後又是什麼人大聲繼續吼叫別人;等等。 在這全部時間裡,戴眼鏡的人辛苦工作著,叫文書們宣誓;誓詞老是那一套,不加任何標點符號,大多是如下的字眼: 「把《聖經》拿在右手這是你的名字和親筆簽字你宣誓你的陳述書內容是真實的上帝幫助你一先令你有零錢找我沒有。」 「喂,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我想他們已經預備好了人身保護法公文吧。」 「是吧,」山姆說,「我希望他們把人生不二法門使出來。老叫我們在這兒等,真不舒服。要是我,這時候半打人生不二法門都準備好了。條條是有道理。」 究竟山姆·維勒把人身保護法的公文當成了什麼麻煩而難辦的玩意,那可不知道,因為潘卡這時走過來,帶著匹克威克先生走了。 通常的手續辦過之後不久,塞繆爾·匹克威克的正身就交給警吏看守,以便押送到弗利特監獄去坐牢,等到巴德爾控匹克威克案所判的賠償金和訟訴費的總額完全付清才能出來。 「那會是很長的時期呢,」匹克威克先生笑著說。「山姆再叫一部馬車。潘卡,我的好朋友,再會啦。」 「我要同你一道去,看你在那邊平平安安生活好。」潘卡說。 「真的,」匹克威克先生答,「我倒非常願意除了山姆之外不帶別人去。等我安頓好了之後馬上就寫信通知你,希望你立刻來。那時候我們再會了。」 匹克威克先生說了這話,就坐上剛剛到的馬車:警吏也跟著坐了進去,山姆坐上馭者座,於是馬車轟隆轟隆地向前走了。 「真是個古怪透了的人!」潘卡說,停下來戴上手套。 「象他這樣的破產者倒少見呢,先生,」站在他旁邊的勞頓先生說。「他使那些辦公事的人窘死了!他們說要押他,他卻根本看不起他們,先生。」 這位律師聽了他的文書對匹克威克先生的性格所作的這種內行的批評,似乎並不十分高興,因為他一言不發地走了。 那輛出租馬車在弗利特街顛簸著前進,是出租馬車的老調門。它們前面有著什麼樣的時候,據車夫說,馬就「走得好些」(假使前面沒有什麼呢,它們就不得不用非常特別的步子走了),所以馬車就跟在一輛大車後面;大車停下來,它也停下來;大車再走,它也照樣跟著走。匹克威克先生坐在警吏對面;警吏坐在那裡自在地吹口哨,把帽子夾在兩膝之間,兩眼看著馬車窗外。 時間完成奇跡。在這位有力的老紳士[注]的幫助之下,連出租馬車也走下半裡之遙了。他們終於停下來,匹克威克先生在弗利特監獄的大門口下了車。 警吏扭過頭來,看見他所引渡的犯人緊跟在他背後,就領頭走進了監獄;他們進門之後向左一轉,從一扇敞開的門走到一條走廊裡;在那裡面有一扇沉重的鐵門,正對著他們進來的門,並且在哪裡有一個手裡拿著鑰匙的胖獄卒在看守著,這扇門就直通監獄的內部。 他們在走到這裡停住,警吏遞了他的公文;通知匹克威克先生說他要留在這裡等懂這種竅門的人們所謂「坐著讓人畫像」的儀式完成。 「在這裡坐著讓人畫我的畫像!」匹克威克先生說。 「讓我們把你的肖像畫下來阿,先生。」胖獄卒說。「我們這裡都是畫像的能手。不一會兒就畫好的,而且畫得都很像。請進來吧,先生,不要拘束。」 匹克威克先生顯然同意了這個邀請,他坐下來;那時候正站在椅子背後的山姆對他耳語說,所謂坐著畫像,只不過是讓各個看守把他察看一番,使他們能夠把他和來賓們分別開來的另外一種說法。 「那麼,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我希望這些畫家現在就來。這裡是個人來人往的地方呀。」 「他們會就來的,先生,我相信,」山姆答。「這裡還有一隻荷蘭造的鐘呢,先生。」 「我看見的,」匹克威克先生說。 「這裡還有一隻鳥籠,先生,」山姆說。「輪子裡有輪子,監牢裡有監牢。可不是嗎,先生。」 維勒先生說了這句帶有哲學味兒的話之後,匹克威克先生發覺他的「坐著畫像」已經開始。胖看守已經交了班走過來坐了,時而漫不經心地對他看看,一個接了他的班的長得瘦長的看守也走過來兩手倒背在燕尾裡,站在對面對他盯著看了好久。第三位有點兒好發脾氣的樣子的紳士,顯然是妨礙了他吃茶點時間,因為他進來的時候還在解決著面包皮和黃油的最後的殘餘,他緊靠著匹克威克先生的旁邊站著,把兩手撐在腰眼裡,精細地察看著他;另外還有兩位夾雜在他們中間,帶著極其專一而又深思的臉色研究著他的相貌。 匹克威克先生在這種行為之下退縮了好多次,似乎他在椅子裡坐得很不自在;不過在進行這樁事的時間裡他沒有對任何人說一句話,包括山姆在內;山姆呢,他俯身靠在椅子背上,想著心思,一則是想他的主人的處境,再則是想,假使把聚集在一起的看守們一個挨著一個狠狠地接一頓是合法而穩定的話,就大為快意了。 最後,肖像畫好了,匹克威克先生接到通知說現在的他可以進監獄了。 「我今夜睡在哪裡?」匹克威克先生問。 「你今夜睡在哪裡我可不大清楚哪,」胖看守答。「明天你會被派到什麼人的房裡去同住,那就舒舒服服的了。第一夜通常是不大定心的,但是等到明天你就會把一切都安排妥貼了。」 討論了一會兒,突然發現看守們之一有一個鋪位出租,匹克威克先生可以租了過夜,他很高興地同意了。 「你跟我來,我可以馬上讓你看看,」那人說。「它並不大;不過那可是真正內行的人住的地方。這裡走,先生。」 他們穿過了裡面的門,下了一個小段臺階。鑰匙在他們背後一旋就鎖上了,匹克威克先生這一輩子破天荒的頭一次發現自己已經置身于債務人監獄的圍牆之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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