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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彼得·麥格納斯先生天生是個非常多話的人,而摻水白蘭地又起了極大的作用,把他心裡深深埋藏著的秘密弄得活躍起來。他談了他自己、家庭、親屬、朋友、笑料、事業和他的兄弟們(最多嘴多舌的人是有很多話來講他們的兄弟們的)的種種事以後,通過他的有色眼鏡對匹克威克先生憂鬱地端詳了幾秒鐘之久,於是帶著羞怯的態度說:

  「你以為——你以為,匹克威克先生——你以為我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呢?」

  「我敢起誓,」匹克威克先生說,「我是完全猜不到的,也許是為了事務吧!」

  「對了一部分,先生,」彼得·麥格納斯先生答,「但是同時,一部分錯了,再猜猜看,匹克威克先生。」

  「真的?」匹克威克先生說,「我真的只能聽憑你的意思,隨便你說不說了,你看怎樣好就怎樣辦吧;因為我決不會猜中,即使猜上一整夜。」

  「嘿,那末,唏——唏——唏!」彼得·麥格納斯先生說,羞澀地吃吃笑了一陣,「你覺得怎麼樣呢,假使,匹克威克先生,如果我是來求婚的話,先生,呃?唏——唏——唏!」

  「我覺得嗎!你是非常有可能成功的呵!」匹克威克先生回答,流露出他最溫和的微笑。

  「啊!」麥格納斯先生說,「可是你當真這麼想嗎?匹克威克先生?是真的?」

  「的確的,」匹克威克先生說。

  「不見得,你只是開玩笑吧。」

  「的確不是開玩笑。」

  麥格納斯先生說:「噯!不瞞你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匹克威克先生,雖然我生來就非常妒忌,——妒忌得要命,但我還是想告訴你這位女士就在這個旅館。」說到這裡,為了做一個媚眼,麥格納斯先生摘下了眼鏡,然後又把它戴上。

  「原來你在飯前老是跑出去就是為了這個阿,」匹克威克先生說,顯出機伶的樣子。

  「噓——是呀,你說得對,正是這樣,不過我並沒有傻到去找她那步田地。」

  「沒有嗎?」

  「沒有,不行的,你知道,因為正在旅行之後呵。等到明天,先生,那要好得多啦!匹克威克先生,那只提包裡有一套衣服,那帽盒子裡有一頂帽子,我希望,由於這套衣服所產生的效果,會對於我有不可估價的用處呢,先生。」

  「果真!」匹克威克先生說。

  「是呀。你今天一定看到我是多麼不放心它們了。我相信有錢不一定能買到另外一套這樣的衣服和這樣的帽子呵,匹克威克先生。」

  匹克威克先生向這一個幸運的人祝賀,祝賀他獲得這套無可疵議的衣服和帽子。而彼得·麥格納斯先生卻是有所思的沉默了一會兒。

  「她真是可愛的人,」麥格納斯先生說了。

  「是嗎?」匹克威克先生說。

  「非常可愛一非常!他住的地方離這兒大約二十裡,我聽說她今晚會到這裡來,而且明天一上午也會呆在這兒,所以我希望能夠抓住這個機會。我覺得旅館是一個向單身女人求婚的好地方,匹克威克。也許在旅館裡她會比家裡更會感到孤獨。」

  「我看是很可能的,」那位紳士回答說。

  「我請你能夠原諒,匹克威克先生,」彼得·麥格納斯先生說,「我真的是很好奇;你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呢?」

  「我的事情會比你可不愉快得多了,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回答,一回憶起來,血就沖到臉上來了。「我來……先生,是為了揭露一個人的欺騙和虛偽,這個人我曾經絕對信任過他的忠實和人格。」

  「噯呀呀,」彼得·麥格納斯先生說。「這是很不愉快的呵。是位女士吧,我猜想?呢,噯!不老實,匹克威克先生,不老實。罷了,匹克威克先生,我決不想刺探你的感情。這些是痛苦的事情,先生,非常痛苦的。不要介意我,匹克威克先生,假使你要發洩感情的話就發洩吧。我知道受到遺棄是多難受的,先生;我遭受過三四回這種事情了。」

  「你為了你所設想的我的悲哀,來安慰我,使我非常感激,」匹克威克先生說,一面上緊了表,放在桌上,「但是——」

  「不,不,」彼得·麥格納斯先生說,「一句也不用再說了:這是痛苦的話題。我明白,我明白。什麼時候了,匹克威克先生?」

  「過了十二點了。」

  「噯呀呀,是睡覺的時候了。這樣坐著是決不行的。明天我的臉色要不好了,匹克威克先生。」

  一想到這種不幸,彼得·麥格納斯先生就連忙拉鈴叫臥室女侍者;於是條子提包、紅提包、皮帽盒、褐色紙包都搬到他臥室裡去了,他帶著一隻漆燭臺引退到旅館的一頭去了,同時,匹克威克先生也帶著另外一隻漆燭臺,被人引導著穿過迂回曲折的過道向另外一頭去了。

  「這是你的房間,先生,」臥室女侍者說。

  「好的。」匹克威克先生回答完,就在房間裡四下看了起來。這是一個相當寬大的雙鋪房間,火爐裡生了火,散發著許許暖意。整個的說,要比匹克威克先生預想的要舒服一些。

  「另外一張鋪上沒有入睡吧,當然羅,」匹克威克先生說。

  「啊,沒有的,先生。」

  「很好。教我的當差的在早上八點鐘的時候給我送點兒熱水來,今晚上我沒有事情要他做了。」

  「就是啦,先生。」女侍者向匹克威克先生道了晚安,出去了,讓他一個人留下。

  匹克威克先生在火爐前面的椅子上坐了,沉浸於一串散漫的思想之中。他首先想到他的朋友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來;後來他的思想轉到瑪莎·巴德爾太太身上;而從這位太太又自然而然地想到道孫和福格的黑暗的辦公室。從道孫和福格身上就離了題,插進了古怪的當事人的故事的半中腰;然後又回到伊普斯威契的大白馬飯店,覺得他是要睡著了:所以他振作了一下,開始脫衣服,但是這時候想到他把表忘在樓下的桌上了。

  這只表呢,是匹克威克先生特別愛護的一件寶貝,在他的背心裡呆了許多年了。假使沒有它的滴答聲在夜裡與匹克威克相陪,匹克威克先生想來是睡不著覺的。所以,因為時間已經很遲,而他又不願意在夜裡的時候拉鈴,他就披了剛剛脫掉的上衣,拿了漆燭臺,輕輕地走下樓去。

  匹克威克先生走下的樓梯越多,就好像樓梯就越走不完,而且一再走到了什麼狹小的過道正要慶倖自己已經到了底層,誰知道在他的吃驚的眼睛前面卻又出現一段樓梯。最後,經過無數道迂回曲折之後他走到一所石頭廳堂,他記得他初進旅館的時候看到過。於是他探查了一個過道又一個過道;窺探了一個房間又一個房間;正在他打算絕望地放棄尋找的念頭的時候,終於推開了他在裡面消磨過那一晚上的那個房間的門,看見了他在桌上遺失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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