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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忽然一些奇怪的心情湧上我的心頭,一種巨大的力量使我有了種種的念頭,在我的腦子裡旋來轉去。我不恨她,雖然我恨那個她仍然為他哭泣的男孩子。她的冷酷自私的親屬使她陷入這種不幸的生活,使我憐憫——是的,憐憫。我知道她活不長,但是我想到她在死掉之前也許會生出不幸的小生命,註定了要把瘋狂的因子傳給子孫,就使我下了決心。我決定殺死她。

  「有幾個星期我一直想下毒毒死她,後來想到淹死她,再後來想到用火燒死她。那所巨廈燃燒起來,而瘋子的妻子燒成了枯炭,這真是怪好看的。想想看,這是對他們所希望的大報酬怎樣的一種嘲弄呵;想想看,一個神志清醒的由於瘋子的狡猾而被絞死,是多麼的有趣。我常常想到這個,但是終於放棄了它。啊,一天又一天地磨著剃刀,撫摸著它的鋒利的刀口,想像著它的發亮的薄刃一下子會割成多大的裂口,是何等有趣呵!

  「最後,從前常和我在一道的那些精靈,對我耳朵裡低低地說時候已經到了,他們把那把出鞘的剃刀放在我的手裡。我把它緊緊握住,從床上輕輕爬起,俯在我的睡著的妻子身上。她的臉是埋在手裡的。我輕輕把她的手拿開,它無力地落在她的胸口上了。她曾經哭過的;因為她的頰上還有潮濕的淚痕。她的臉色安靜而和平;甚至在我望著它的時候,她的蒼白的臉上還露出平靜的微笑。我把手輕輕放在她的肩膀上。她驚了一下——那只是一個轉瞬就消逝的夢。我又俯在她身上。她叫起來,醒了。

  「我的手只要一動,她就永遠不會再發出叫喚或者聲音了。但是我發慌了,沒有這樣做。她的眼睛緊盯著我。我不知是怎麼回事,但是它們使我畏懼和驚慌了;我在她的眼光之下發抖。她從床上爬起來了,一面還是緊緊地盯著我。我抖著;刺刀在我手裡,但是我不能自己。她向房門走去。她走近門口的時候,她轉了身,眼光離開我的臉了。魔力消失了。我跳上去抓住她的胳臂。她連續尖叫了幾聲,倒在地上了。

  「現在我不用格鬥就能夠殺掉她了;但是家裡人驚動了。我聽見樓梯上的腳步聲。我一邊把剃刀放好,開了一門,一邊高聲地叫人上來。」

  「他們過來,把她抬起放到床上。她毫無生氣地在床上躺了好幾個鐘頭;等到生命、眼神和言語恢復了之後,她的理性已經喪失,她已經發瘋了。」

  「醫生們被請來了——都是些坐著舒服的馬車來的,是一些有好馬好職業的大人物。有好馬豪僕的大人物。他們圍在她床邊好幾個星期。他們在另外一個房間裡開過一次不小的會議,用低而莊嚴的聲音互相商討。其中一個最聰明最出名的,把我領到旁邊,叫我準備一下以防萬一,告訴我——說,你的妻子瘋了,她的確瘋了。他緊靠著我站在一個開著的窗戶前面,眼睛對我的臉上看著,一隻手放在我手臂上。我只要一下子,就可以把他甩到下面的街上了。假使這樣幹了,那才真是好玩哪;但是我的秘密卻要孤注一擲了,於是我放過了他。過了幾天,他們對我說,我必須要照顧並且約束好她:我必須替她找一個看守了。我!我走到沒有人能夠聽到我的聲音的空地上放聲大笑,笑得空中回蕩著我的叫聲。

  「第二天她死了。白頭發的老年人送她到墳墓去。她的兄弟們,一幫冷血而又驕傲的傢伙,對她的屍體灑了幾點兒淚,在她活著的時候他們對於她的痛苦卻是用鐵石一樣的心腸來對待的。這一切都是我秘密的喜悅所吃的食物,我們坐了馬車回家的時候,我把白手絹蒙住臉偷著發笑,笑得直淌眼淚。

  「但是我雖然達到了目的,殺死了她,我卻感到不安和煩惱,我覺得不久我的秘密就一定要人人皆知了。狂亂的欣喜和愉悅在心中打戰,當我單獨在家的時候,便忍不住跳躍和拍手,在房裡來來回回地跳舞,高聲吼叫;這,我隱藏不的。我出去的時候看見忙碌的人群在街上奔走;或者到戲院裡的時候聽到音樂的聲音和看見人們跳舞,我就抑制不住的歡喜,恨不得沖到他們中間,把他們立刻撕成一片片的,並大聲狂吼。但是我咬咬牙齒,在地上頓腳,把尖利的指甲攢到自己手裡。我忍住了;還沒有一個人知道我是瘋子。

  「我記得——雖然這是我能夠記得的最後的事了:因為現在我已經把現實和幻夢混在一起,而這裡老是有這麼多事情要做,老是這樣的忙法,所以沒有工夫把這兩者由它們所陷入的這種奇怪的混亂中分析出來了——我記得我最後把秘密洩露出來時的情況。哈!哈!我似乎現在依然還看見他們的驚駭的臉色,還感覺得到我多麼輕易地就把他們甩到了一邊,用緊捏著的拳頭捶他們的發白臉,然後像一陣風似的溜掉,他們的尖叫聲直到我跑出了老遠都聽的到,還有呼叫聲。

  每當我想到它的時候,一股無窮的力量就上了我的身。瞧——瞧這鐵條在我狂扭之下彎得多麼厲害呀。我能夠把它像小樹枝似的劈啪折斷,只是這裡有許多許多門的長走廊——我想我要在裡面迷路的:縱使不迷路,我知道樓下還有幾重大鐵門是上了鎖加了閂的。他們知道我是多麼聰明的瘋子,他們要我在這兒,供人參觀,很弓似自傲。

  「讓我想想;——唔,我出去了。我到家的時候已經夜深了,發現她的三個驕傲弟兄之中最驕傲的一個正等著見我。我記得很清楚:他說有要緊事。我懷著一個瘋人的全部憎恨恨他。我的手指不知有多少次想撕碎他。僕人們告訴我他在那兒。我迅速地跑上樓。他說有一句話要對我說。我把僕人打發開了。時間已很遲了,我們又是單獨兩人在一起——第一次單獨在一起。

  「開頭我小心地把眼光避開他,因為我知道——而且因此很自鳴得意——他一點也沒有想到我的眼睛裡正噴射著像火一樣的瘋狂的火。我們誰都沒有說話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最後他終於說話了。也難怪他最近的放蕩行為和奇怪的言語,居然就發生在他的姊姊死了以後不久,這對她來說意味著一種侮辱。再加上許多他最初沒有注意到的事實,所以他以為我以前待她很不好。他想知道一下,假使他說我對已故的她加以污辱並且對她的家庭有所不敬,這話是否正確。他要求我加以解釋,是適合於他穿的這一身制服的。

  這人在軍隊裡有一個官職——是用我的錢和他的姊妹的痛苦換來的官職!他就是設計陷害我和要搶奪我的財產的人,他就是強迫他的姊妹嫁給我的主謀,他很清楚她的心已經屬￿那個小娃娃似的孩子了。適合!適合於他的制服!他的下流的制服!我把眼睛對著他了——我忍不住——但是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看見他在我的眼光之下突然變了模樣。他儘管可能從前是一個勇敢的人,但是些刻他的臉上失色了,他把椅子不由地向後拉開了些。但是我把我的拉近他些;突然我大笑起來——那時我非常開心——我看見他顫抖起來。我覺得瘋狂在我的內部升騰。他怕我了。

  「你的姊妹活著的時候你是很歡喜她的,」我步步緊逼「很歡喜呵。」

  他不安地四面張望,我看見他的手抓住了椅子背,但是他沒有說什麼。

  「『你這惡棍,』我說,『我看破你了;我識破了你害我的毒計;我知道在你強迫她嫁給我之前她的心已經屬￿了別人。我知道——我知道。』」

  「他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舉起椅子在空中揮舞,並且叫我退後——因為我說話的時候一直在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些。」

  「我與其說是在說話,不如說是在嘶叫,因為我覺得有股不可名狀的感情在我的血管裡洄漩,從前的那些精靈又在向我耳語,激我把他的心扒出來。」

  「『你這該死的東西,』我邊說邊跳了起來並向他沖了過去;『我殺了她。我是個瘋子。我也要打倒你。血,血!我要它!』」

  「我一拳揮開了他在恐怖中對我摔過來的椅子;竄近他的身邊;轟隆一聲,我們在地上滾做了一團。」

  「那真是一場惡鬥;他是高大而強壯的人,為自己的生命而搏鬥;我是強有力的瘋人,渴望著毀滅他。我知道我的力氣是誰都比不上的,我的想法也是很對的,我漸漸占了上風,雖然我是瘋子!他的掙扎漸漸沒力了。我跪在他胸上,用兩隻手緊緊招住他的強壯的咽喉。他的臉發了紫;他的眼睛從眼窩裡突了出來,舌頭伸著,像是嘲諷我。我勒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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