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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這話像是一種非常殘忍的報思方式;老太太禁不住汗毛倒豎,她不知道這胖孩子將怎樣折磨她,所以先前的全部恐懼又回來了。

  「你知道昨天夜裡我在這個亭子裡看見了什麼嗎?」孩子詭秘問。

  「啊呀!什麼呀?」老太太叫道,被那肥胖的年輕人的莊嚴的態度嚇住了。

  「那個客人——就是膀子受了傷的那個——他吻著和抱著——」

  「誰呀,喬?我希望不是女傭人裡面哪一個吧。」

  「還要壞哪,」胖孩子對著老太太的耳朵吼。

  「不是我的孫女兒中間哪一個吧?」

  「還要壞哪。」

  「還要壞呀,喬!」老太太說,她以為那已經是人間壞事的極點了。「那是誰呀,喬?你一定要告訴我。」

  胖孩子小心翼翼地四面看看,在確定沒有人之後,對著老太太的耳朵喊著說:

  「來雪爾小姐。」

  「什麼?」老太太尖聲道。「大聲些。」

  「來雪爾小姐,」胖孩子吼道。

  「我的女兒!這簡直不敢相信」

  胖孩子連連點頭作為回答,這一動作使他的肥滿的兩頰像魚膠涼粉似的抖動著。

  「而她竟容許!」老太太滿臉怒容。

  胖孩子臉露出一絲不易查黨的怪笑,一面說:

  「我看見她再一次地吻他。」

  假使躲在那裡的金格爾先生能夠看見老太太聽了這話之後臉上的表情,他會突然禁不住的一聲大笑,而洩露出自己正在偷聽他人的談話。他注意地聽著。片片斷斷地忿怒的句子,像「不徵求我的許可!」——「像她這樣的年紀」——「像我這樣的可憐老太婆」——「應該等我死了之後,」等等,傳進了他的耳朵;隨後他聽到胖孩子的靴子踏著沙子路的軋軋的聲音,他留下老太太獨自走了。

  巧合是稀有的,但是總之是個事實,這就是,金格爾先生頭一天夜裡到馬諾莊園來了之後不到五分鐘,就已經暗暗地下了決心,要毫不耽擱地進攻老處女姑母。他有足夠的觀察力,知道她對他並不是不中意的,而且他認為——不僅是強有力的猜想——她在所有必要的條件之中有一項最使人渴望的東西,就是一筆小小的獨立的財產。

  那種打倒他的敵手的迫切的心情很快地湧上他的心頭,他立刻決定採取某些步驟來實現這個目的,片刻也不延遲。菲爾丁告訴我們,男子是火,女子是麻,而黑暗王子把它們點著。金格爾先生知道青年人對於老處女們就像燒著的煤氣對於火藥一樣,他決定要趕快試驗一下爆炸的效力。

  他一邊盤算著這一切,一邊從藏身處偷偷爬出來,在灌木的掩蔽下,走進房屋。上帝似乎又一次幫了他的忙。特普曼和其他紳士們從旁門走出了花園,正好被他看見;年輕的小姐們剛吃了早飯就出去散步了。正是好機會。

  早餐室的門半開著。他向裡面窺探了一下。老處女姑母正在織東西。他重重咳嗽一聲想引起她的注意;果然她抬頭看看,微微一笑。遲疑和阿爾弗雷德·金格爾先生的性格是無緣的。他神秘地把一隻手指壓在嘴唇上,走進房,關了門。

  「華德爾小姐,」金格爾先生說,裝出一副真摯的樣子,「原諒打擾——拜識不久——沒有工夫客氣——統統被發現了。」

  「先生!」老處女姑母驚叫一聲,由於這意外的降臨有點吃驚,而對於金格爾先生的神志是否清醒不免有些懷疑。

  「別響!」金格爾先生用高聲的耳語說——「大孩子——湯糰臉——圓眼睛——壞蛋!」說到這裡,他把頭富有意味地搖搖,老處女姑母開始激動得發抖了。

  「我想你指的是約瑟夫吧,先生?」那位女士說,努力裝作鎮靜。

  「是的,小姐——該死的喬!——叛逆的狗,喬——告訴了老太太——老太太生氣了——氣得了不得——發狂——亭子——特普曼——接吻和擁抱——諸如此類——呃,小姐——呃?」

  「金格爾先生,」老處女姑母不知所措地說,「假使你,先生,你是來侮辱我——」

  「一點兒也不是——完全不是,」不害羞的金格爾先生回答:「我無意中聽到了這些話——來警告你當心——表示我一點好意——防止鬧開來。沒有關係——認為侮辱——我就出去——」於是他轉過身,像是要實行他的威脅似的。

  「我怎麼辦呢!」可憐的老處女,哭了起來。「我的哥哥生氣了!」

  「當然他要生氣,」金格爾先生站住了並補充道「大大的生氣。」

  「呵,金格爾先生,我應該怎麼辦呀!」老處女姑母幾乎絕望地喊,一陣絕望的洪流衝激著她。

  「他是在做夢,」金格爾先生冷冷地答道。

  聽了這個指點,老處女姑母的腦子裡射過一道安慰的光。金格爾先生覺察到了,於是乘勝直追。

  「呸,呸!——再容易也沒有了——下流的孩子——可愛的女人——要用馬鞭子好好地抽胖孩子一頓——你相信——沒事了——萬事就如意了。」

  是因為可能會逃避這一惡運,所以老處女覺得高興了呢,還是因為聽到她自己被描繪成「可愛的女人」,所以她的憂愁的苦味減輕了一些,我們不知道。她微微地紅了臉,拋給金格爾先生一個表示謝意的眼色。

  這位紳士似乎很癡迷的用雙眼緊盯了女士臉上兩分鐘之久,然後突然一震,又突然收回了眼光。

  「你像是不快樂呵,金格爾先生,」那位女士用悲歎的聲音說。「為了表示感謝你好意的幫忙我可以問一問是什麼原因嗎,以便——假使可能的話——設法加以解除?」

  「哈!」金格爾先生叫道,又是一震——「解除!解除我的不幸,而你的愛情卻交托給一個不知道自己福氣的人——這人到現在還在想搏取你的侄女的歡心,而你——但是不說了;他是我的朋友;我不想揭發他的罪惡。華德爾小姐——再會了!」金格爾先生說完這話——從來也沒有聽到他說過這樣最有連續性的話——就拿起手絹的破片擦擦似乎要流眼淚的眼睛,轉身向門走去。

  「不要走,金格爾先生!」老處女姑母忙呼一聲並且用力地說。「你已經隱隱約約說到特普曼先生了——解釋一下吧。」

  「決不!」金格爾先生用堅定神氣喊。「決不!」而且為了表示他不願意再受盤問,就拉了一張椅子緊靠著老處女姑母坐了下來。

  「金格爾先生,」這位姑母極切地說,「我請你——我求你,假使有什麼可怕的內幕和特普曼先生有關係,就說明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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