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匹克威克外傳 | 上頁 下頁
二四


  要把那場混亂描寫出來,簡直是不可能的。匹克威克先生如何在情緒爆發的最初一瞬間罵文克爾先生「渾蛋!」特普曼先生如何直挺挺死了一般地撲倒在地上;文克爾先生如何嚇得呆呆地跪在他身邊;特普曼先生如何昏昏迷迷地亂叫些女人的名字,先是睜開一隻眼睛,再睜開第二隻,然後倒了過去把兩隻統統閉上;——這一切,以及後來這不幸的人如何漸漸神志清醒過來,如何被人用手絹把他的手臂紮好,如何由他的焦慮的友人們用手攙扶著慢慢回去,都是難以用語言描述的。

  他們走近房屋了。女士們正站在園門口,焦急地等他們來吃早飯。老處女姑母出現了;她微笑著招呼他們,叫他們走快些。顯然她並不知道這場禍事。可憐的傢伙!人生許多時候無知也是一種福氣。

  他們走近些了。

  「嘿,那位小老先生怎麼了?」伊莎白拉·華德爾有些凝問地說。老處女姑母沒有介意這句話;她以為是說匹克威克先生。在她眼裡,屈來西·特普曼是一個青年;她是通過自己專有的縮小鏡看他的年紀的。也許這就是情,誰知道呢。

  「不要怕呵,」年老的主人遠遠地喊,恐怕嚇了他的女兒們。因為打獵的一夥完全圍住了特普曼先生,所以她們還沒有弄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要害怕,」主人說。

  「什麼事情?」女士們尖叫了。

  「特普曼先生出了一點兒小事;就是這樣。」

  老處女姑母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叫,歇斯底里地大笑一聲,倒在她的侄女們的懷抱裡暈了過去。

  「給她澆點冷水,」老紳士說。

  「不用,不用,」老處女姑母低咕咕地說:「我現在好些了。白拉,愛米麗——請個外科醫生來!他受了傷嗎?——他死了嗎?——他——哈,哈,哈!」老處女姑母又發出第二陣歇斯底里的大笑,點綴了幾聲的高呼叫喊。

  「安靜一些,」特普曼先生說,被這種同情他的痛苦的表示感動得幾乎淚流滿面。「親愛的,親愛的小姐,鎮靜一點。」

  「是他的聲音!」老處女姑母喊;接著第三陣強烈的徵候又發展了。

  「我請求你不要這麼的急,最親愛的女士,」特普曼先生撫慰地說,「請你相信,我的傷勢一點也不嚴重。」

  「那麼你沒有死!」這位歇斯底里的女士大叫說。「啊,你說你沒有死,說!」

  「不要發愣了,來雪爾,」華德爾先生插嘴說,說得有點粗鹵,不是十分合適於那詩情畫意的場合裡。「真見鬼,叫他說沒有死幹什麼呀?」

  「沒有,沒有,我沒有死,」特普曼先生說。「我除了要你的協助之外,什麼都不要。讓我倚在你的手臂上。」他接著用耳語聲說,「來雪爾小姐呀!」。興奮的女人走了過來,伸出了手臂。他們走進了早餐室。屈來西·特普曼先生溫柔吻了吻她的手,坐上了沙發。

  「你是不是頭昏了?」憂慮的來雪爾問。

  「不,」特普曼先生說。「沒關係,我一會就好了。」他閉了眼睛。

  「他睡了,」老處女姑母低咕咕地說。(他的視官閉了將近二十秒鐘)「親愛的——親愛的——特普曼先生!」

  特普曼先生跳了起來——「再說說這些話!」他喊。

  那位女士一驚。「你一定是沒有聽到!」她羞答答地說。

  「啊,我聽到了!」特普曼先生緊追不捨回答:「再說一遍。假使你要我好起來,你就再說一遍。」

  「噓!」女士輕輕地說。「我的哥哥來啦。」

  屈來西·特普曼先生恢復了先前的姿勢;這時華德爾先生也陪著一位外科醫生進了房間。

  手臂被診斷了一番,傷口也被包紮好了,據說是很輕的傷;因此大家都放了心,人們的臉孔又露出了愉快的表情,便吃飯去了。只有匹克威克先生一個人沉默而且若有所思。他的臉上顯露出懷疑和不信任的神情。他對文克爾先生的信任已經由於早上的事情而動搖了——大大地動搖了。

  「你是一位板球家吧?」華德爾先生問那位射擊家。

  如果是在別的時候,文克爾先生是會作肯定的回答的。他感到他的處境已很困難,便謙虛地回答說,「不是。」

  「你是的吧,先生?」史拿格拉斯先生反問。

  「曾經一度是的,」主人回答:「但是現在我已經把它丟了。我參加這裡的板球會,但是我不打。」

  「我想今天是不是要進行比賽,」匹克威克先生問。

  「是今天,」主人回答。「你一定很想去看看的。」

  「我嗎,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回答,「我是歡喜看任何運動的,只要安全:只要裡面的不熟練的人的無能的獻醜不致於危害到人們的性命。」匹克威克先生打住了,用眼光逼視著文克爾先生,他呢,在他的領袖的炯炯的目光之下畏縮著。那位偉人隔了一會兒之後收回了眼光,接上去說:「我們把受傷的朋友留給小姐們照應的話是不是對的呢?」

  「你們把我交托給她們是再好也沒有了,」特普曼先生說。

  「的確再好也沒有了,」史拿格拉斯先生補充說。

  因此決定:把特普曼先生留在家裡交給婦女們照應;而其餘的客人們在華德爾先生的引導之下到將要舉行板球比賽的競技場去。

  他們這不超過兩裡路的步行,一路都是走的蔭涼的小徑和幽靜的狹路;在他們的四周是恰人的風景,匹克威克先生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瑪格爾頓鎮的大街上的時候,他幾乎懊悔他們走得太急速了。

  任何人,只要他天生有風土學的嗜好,都清清楚楚知道瑪格爾頓是一個自治城市,這裡有市長、市議員和公民;任何人如果參考過市長對公民說的話,或是公民對市長的,或是這兩者對自治團體的,或是這三者對國會的,就可以知道那種他們早就應該知道的事情,這就是:瑪格爾頓是一個古老而忠於王室的市鎮,對基督教義的熱心擁護和對商業權利的虔誠愛戴兼而有之;作為證明的,是市長、法人和其他居民曾經在各種時候上過不下一千四百二十次的呈文,反對外國繼續保持奴隸制度,還有同樣多的呈文反對國內干涉工廠制度;六十八次贊助在教堂裡賣東西,八十六次主張廢除星期日在街上做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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