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匹克威克外傳 | 上頁 下頁


  「哈羅!」從被子下面發出的微弱的聲音回答。

  「有人找你——在門口——」屈來西·特普曼勉強說了這些字句之後,轉過去又睡得人事不知了。

  「找我!」文克爾急忙跳下床,馬馬虎虎地穿上衣服。「找我?在這種偏僻地方——究竟誰會來找我呢?」

  「一位紳士在咖啡間裡等你呢,閣下,」文克爾開了房門僕人說:「他說他不耽擱你多少的工夫,但是他非見你可。」

  「奇怪!」文克爾說:「我馬上下來。」

  他匆匆用一件旅行披巾和一件便袍把自己塞進去,走下樓梯。一個老婦人和兩個侍者正在收拾咖啡間,一個穿著簡便制服的軍官正望著窗外。文克爾進去的時候,他轉過身來,把頭硬倔倔地一點。他吩咐僕人們退出之後,很細心地關上了門,於是說,「是文克爾閣下吧,我想?」

  「我正是文克爾,閣下。」

  「你不會感到意外吧,閣下,我要通知你,今天早上我到這裡拜訪你是為了我的朋友,九十七聯隊的史倫謨醫生。」

  「史倫謨醫生!」

  「史倫謨醫生。他叫我轉達他的意見,你在昨天夜裡的行為不是任何紳士所能忍受的;也不是(他又說)任何紳士能夠對別的紳士所能做得出來的。」

  文克爾先生的驚訝在臉上是如此之真實和明顯,史倫謨醫生的朋友看得明明白白;所以他繼續說——「我的朋友,史倫謨醫生叫我說,他堅決相信你昨天夜裡是醉了,所以幹下了令人不恥的行為,可能不知道你對於別人的侮辱是到了何等的程度。他委託我說,假使你認為這是你醉後的失態,請求諒解的話,他同意接受你的書面的道歉,根據我的口授、由你親筆寫下來。」

  「書面的道歉!」文克爾先生重複他的話說,是驚訝聲調中最強調的聲音。

  「當然你知道兩者之間的抉擇的,自個衡量吧,」來訪者說,冷冷地。

  「你是受了委託把這些話指名指姓帶給我的嗎?」文克爾先生問,他的腦子被這一突然談話弄得一團糟了。

  「我當時並沒有在場,」來訪者回答,「因為你堅決拒絕把你的名片給史倫謨醫生,所以史倫謨醫生就叫我替他找出穿一件很不平常的上衣的人——那是一件鮮藍色的禮服,有一顆鍍金鈕子,上面有一個半身像,和『P.C.』兩個字。」

  文克爾先生聽到這樣詳細地描寫他的衣服,驚訝得不知所措了。史倫謨醫生的朋友繼續說:

  「根據在賬房的探問,才知道那件上衣的所有者是昨天下午和三位紳士同到這裡的。我就叫人去問被認為大約是你們中的領袖的那位紳士;而他立刻叫我來找你。」

  假使洛徹斯特堡壘的主塔突然從基礎上走出來,站到咖啡間的窗戶對面,這事使文克爾先生發生的驚訝,也無法比他聽了這些話之後的深刻的驚駭來,這是什麼跟什麼。他的第一個感覺是他的上衣被人偷去了。「你能夠等一會兒嗎?」他說。

  「沒問題,」那位不受歡迎的來客回答。

  文克爾先生急忙跑上樓,用顫抖的手打開了旅行袋。上衣是在老地方,但是在仔細察看之下,有在昨天夜裡曾經被人穿過的明顯的痕跡。

  「一定是這樣的,」文克爾說,衣服從手裡落下。「飯後我喝了太多的酒,模糊地記得後來曾經在街上散步,抽著雪茄。事實是我喝得太醉了;可能是換了禮服然後去了什麼地方那裡,得罪了誰?應該是這樣;而這信息就是那件事情的可怕的後果。」文克爾想到這裡,回頭向咖啡間走去,抱著悲慘而莊嚴的決心,打算接受好鬥的史倫謨醫生的挑戰,承受可能發生的最壞的一切後果。

  由於種種的因素考慮,文克爾作出了這個決定;第一是他在匹社的名譽。他向來被推崇為在一切娛樂和技藝方面的崇高的權威者,無論是進攻的,防禦的,或是無所謂的;假使他在這第一個實地試驗上就退縮起來,而且當著他的偉大領袖的面退縮起來的話,他的聲名和地位將要永遠消失了。

  何況,他記得常常聽到這類事情的門外漢的猜測之辭,說是由於副手們之間的諒解的安排,手槍是極少真正上了子彈的;再者,他想到,假使他叫史拿格拉斯做他的副手,並且在他面前把危險活龍活現地描寫一番,那史拿格拉斯也許會把事情告訴匹克威克領袖,而匹克威克呢,當然會立刻報告地方當局,這樣就可以防止他的擁護者被殺害或是打成殘廢。

  他這樣想著,回到咖啡間,表白了他願意接受醫生的挑戰。

  「你可以給我介紹一個朋友,來商量碰面的時間和地點嗎?」軍官說。

  「完全用不著,」文克爾回答:「你先告訴我時間和地點,我以後找一個朋友同來就是了。」

  「今天日落的時候行嗎?」軍官用淡漠的聲調問。

  「沒問題,」文克爾回答;心裡卻覺得一團糟。

  「你知道畢特碉堡嗎?」

  「唔;我昨天看到的。」

  「請你走到堡壘的一隻角落那裡時,拐進沿著壕溝邊上的田地,走上向左手邊的一條小路,再往前走,我在那裡等你;我可以把你領到一個更隱僻的地方,在那裡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不怕有人來打斷。」

  「怕有人來打斷!」文克爾想。

  「沒有其他什麼要佈置了,我想,」軍官說。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了,」文克爾回答。

  「早安。」

  「早安,」軍官大步走開的時候,噘起嘴來吹了一支輕快的曲子。

  這天早飯吃得很沉悶。特普曼經過昨天夜裡那場不習慣的消遣之後,到現在還不想起來;史拿格拉斯似乎正在富有詩意的意氣消沉的心境之下;連匹克威克都對於沉默和蘇打水表示出不平常的愛好。文克爾先生急切地等著機會來臨。終於它來了。史拿格拉斯提議去看一看堡壘,而大夥之中唯一情願出去散一散步的只有文克爾,所以他們一道走了出去。

  「史拿格拉斯,」他們走上熱鬧街道之後,文克爾說:「史拿格拉斯,我的好朋友,你能夠替我保守一個秘密嗎?」他一面這樣說,一面極其誠心誠意地希望他不能夠。

  「能,」史拿格拉斯回答。「讓我發誓——」

  「不必,不必;」文克爾打斷他,他的同伴真心保證不洩露消息的想法把他嚇壞了:「不要發誓,不要發誓;完全不必要的。」

  史拿格拉斯就把他的一隻已經根據詩歌的精神向天舉起的手放了下來,做出傾聽的樣子。

  「我需要你的幫助,我的好朋友,這是一件關係到名譽的事,」文克爾說。

  「你放心吧,」史拿格拉斯握著他朋友的手。

  「是跟一個醫生——九十七聯隊的史倫謨醫生,」文克爾想把事情說得盡可能地莊嚴點:「跟一個軍官決鬥,他的副手也是一個軍官,時間是今天黃昏,地點在華特碉堡那邊的荒地上。」

  「我陪你去,」史拿格拉斯說。

  他是驚訝的,但不沮喪。因為在這種場合,恰恰是除了決鬥的本人之外,別人一般都能夠很鎮靜的。文克爾忘記了這一點。他用自己的感情忖度了別人的感情。

  「結果也許是很可怕的,」文克爾說。

  「我看不至於,」

  「我相信那醫生是一個很好的射手,」

  「軍人們大多都是,」史拿格拉斯鎮靜地說,「不過你也不賴,不是嗎?」

  文克爾作了肯定的答覆;他發覺他還沒有使他的朋友吃驚到合適的程度,所以他轉換了陣地。

  「史拿格拉斯,」他說,聲音由於激動而顫抖,「假使我死了,你可以在我就要交給你的小包裡找到一封信,是我留給我的——我的父親的。」

  這一進攻註定還是失敗。史拿格拉斯是被感動了,但是他對於負責送出這一封信欣然承諾,好像他為了一個朋友,值得。

  「假使我死了,」文克爾說,「或者是那醫生死了,那麼你,我的親愛的朋友,就要作為從犯而受到審判。我豈不是造孽要連累我的朋友受到流放——說不定還是終身放逐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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