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啊哈?」她又像先前那樣叫道。「嗯哼?我多喜歡說話的一個人呀!科波菲爾先生,我可輕佻?」

  她的語氣和態度都使我對這一問題深感不快。我就用和我們大家剛才相比而格外嚴肅的態度說:

  「她端莊得不下於她的美麗。她已和一個跟她地位相同而又最令人器重、最有資格的人訂了婚。我重視她的美德,正如同我也重視她的美貌一樣。」

  「說得好!」斯梯福茲叫道,「聽呀,聽呀,聽呀!現在,我親愛的雛菊,我要讓這個小法蒂瑪①的好奇心得以滿足,不讓她再存這麼玄念。莫奇小姐,她現在就在當地的經營製作成衣、服飾、女裝的歐默——約拉姆公司做學徒,或學手藝,或幹什麼都行。你聽明白了嗎?歐默——約拉姆公司。我朋友說的婚約是她和她表兄訂的。她表兄叫漢姆,姓皮果提,職業是個船匠,也是本鎮人。她和一個親戚住在一起。這親戚名字不祥,姓為皮果提,職業為航海人,也是本鎮人。她是世上最漂亮、最迷人的小仙女。我也像我的朋友一樣極其讚賞她。如果不會被看作有意詆毀她(我知道我的朋友很不喜歡這樣),我要再說一句——我認為她似乎自暴自棄,我相信她可以生活得更好;我肯定她是生來做貴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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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童話中藍鬍子的妻子,因為好奇而幾乎丟了命。

  這些話他說得又慢又清晰,莫奇太太歪著腦袋聽著,眼珠往上翻(像仍然在那兒找答案似的),他停下來,她就又活躍起來,以令人吃驚的口才滔滔不絕說開來。

  「哦!就這些了,是嗎?」她手裡的小剪刀不停地修著他的連鬢鬍鬚說道,那剪刀繞著他腦袋亮光四射,「很好,很好!

  實在是個長長的故事,結尾應該是『從此他們幸福地生活著』;是不是?啊!那贖物遊戲是怎麼做來著?我愛我的心上人為了一個E,因為她迷人(Enticing);我恨我的心上人為了一個E,因為她已訂婚(Engaged);我把我的心上人比做一個E——美妙(Exqui-site);我勸我的心上人做一件E——私奔(Elopement);她的芳名是E開頭的愛米麗(Emily);她就住在E為首的東方(East)?哈!哈!哈!科波菲爾先生,我是不是輕佻?」

  她賊兮兮地看著我,不等我回答,也不等她自己喘一口氣又往下說道:

  「嘿!如果我伺候過一個無賴,那就是你,斯梯福茲。如果我懂得所有世人的心事,我就懂得你的心事。我告訴你這個,你聽到了嗎,我的寶貝,我懂得你的心事,」她往下看看他的臉,「現在,你可以逃開了——就像我們在宮廷裡說的那樣——如果科波菲爾先生願意坐下,我就為他修理一番。」

  「你怎麼想,雛菊?」斯梯福茲起身時笑著問道,「你要打扮一下嗎?」

  「謝謝,莫奇小姐,不是今晚。」

  「不要說不,」那小女人看著我的那樣子就像個鑒賞家,「眉毛再濃點吧?」

  「謝謝,」我答道,「以後再說吧。」

  「把它往外移八分之一時,」莫奇小姐說道,「我們可以在兩個星期裡來做好這事。」

  「不,我謝謝你,現在不做。」

  「來稍稍打扮一下吧,」她請求道,「不?那麼,讓我們把架子搭好,來修修鬍子吧。來吧!」

  我拒絕時不禁臉也紅了,因為我感到正觸到我的弱點了。莫奇小姐看出我眼下無意請她做什麼修飾,也不為關於那小瓶的花言巧語而動心(她把那小瓶舉到她一隻眼前來加強盅惑力),便說我們應該儘早開始,然後請我扶住她從高處下來。在我幫助下,她輕快地跳下來,就把她的雙下巴往軟帽裡塞。

  「費用,」斯梯福茲說道,「是——」

  「五先令,」莫奇小姐答道,「極便宜,我的小雞。我是否輕佻,科波菲爾先生?」

  我很客氣地回答說一點也不。可是,見她像餡餅販子那樣①把兩個半克朗拋起、抓住後再扔起衣口袋,並朝它一拍發出很大聲響,我覺得她真有點輕佻。

  「這是錢箱,」莫奇小姐說道。她又站到椅子邊,把先前拿出的各種小東西裝回口袋裡,「我把所有的道具都收好了?好像都收好了。像高個兒奈德·皮特伍德那樣可不行,別人把他帶到教堂去『和什麼人結婚,』他卻說『把新娘忘在後面了。』哈!哈!哈!奈德是個壞東西,但很可笑!喏,我知道我會讓你們傷心了,可我非走不可。鼓起你們所有的勇氣,試著來忍受吧。再見,科波菲爾先生!當心你自己吧,愚忠的騎士!我多囉嗦呀!這都得怪你們兩位。我饒恕你們了!Bob—Swore②——剛學法文的英國人就這麼說『晚安』,還覺得挺像英文呢。Bob—Swore,我的小鴨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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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從前倫敦的餡餅販子用擲幣猜正反的把戲引誘孩子買餅。
  ②法文晚安為BonSoir與Bobswore音近。後者意為「向神起誓」。


  她肩上挎著那口袋,一面搖頭晃腦,一面喋喋不休,就這麼搖晃到門口;她在門口停下又問,她是否應把她的頭髮留給我們一把。「我是否輕佻」這話補在那建議後作為注腳,然後她才摸著鼻子走了。

  斯梯福茲大笑,笑得連我也受感染而不得不笑;雖說如果沒有這誘因,我不敢肯定我會笑。笑了一陣後,就笑到不能再笑了,這時他告訴我說,莫奇小姐交際很廣,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處。他還說,有人把她當作玩物開心捉弄,不過她很精明,非常敏銳,她的智慧之長正和她的胳膊之短成反比。他又說,她說她在這兒、在那兒、在一切地方,這話一點也不假,因為她出入各處,四處招徠顧客,認識不少人。我問他,她人品如何,是否不好,是否正確付出理解同情心。我問了兩三次,也不能使他注意這問題。我忘了或不願再重複。而他津津樂道地大談她的一些本事和收入,還說她是個科學的放血專家,如果我什麼時候要做這種手術時可以去找她。

  那晚我們談來談去都是圍繞她。我下樓回去睡覺時,斯梯福茲在樓梯上俯過欄杆對我叫道,「BobSwore。」

  我來到巴吉斯先生的房子,卻見漢姆在房前踱來踱去,我感到奇怪。更叫我感到奇怪的是聽他說到小愛米麗在屋裡。我當然就問他,為什麼他不進去卻一個人在外頭走來走去。

  「嘿,你知道,衛少爺,」他猶疑地答道,「她,愛米麗,是在和一個人在裡面談話呢,」

  「我想,」我笑著說道,「這就是你在這兒的原因了,漢姆。」

  「嘿,衛少爺,一般說來是這樣的,」他說道,「不過,你知道,衛少爺,」他壓低了嗓門很嚴肅地說道,「這是個女人,少爺,一個年輕女人,這是愛米麗偶然認識就不應再交往的一個女人。」

  聽到這話,我便想到幾小時前我見過的那個跟蹤他們的黑影。

  「這是個窮女人,衛少爺,」漢姆說道,「受到全鎮的作踐。大街小巷的人都作踐她。就連埋在墓場裡的死人也不像她那樣遭人厭惡。」

  「今晚我們在沙灘上相遇後,漢姆,我看到的就是她嗎?」

  「盯著我們?」漢姆說道,「好像是這樣,衛少爺。那時我不知道她在後面呢,少爺,可後來她偷偷來到愛米麗的小窗前,看到燈亮後,就低聲叫:『愛米麗,愛米麗,看在基督份上,用女人的心腸對待我吧。我從前和你一樣呀!』衛少爺,這話聽起來也正經呀!」

  「的確是的,漢姆。那愛米麗又怎麼辦呢?」

  「愛米麗說:馬莎,是你?哦,馬莎,竟是你呀!——她們曾一起在歐默先生那裡共事做工很長一段時間。」

  「我現在記起她了!」我想起第一次去時見到的兩個女孩,她就是其中之一;我叫道,「我記得很清楚了!」

  「馬莎·恩德爾,」漢姆說道,「比愛米麗大兩或三歲,和她一起上過學呢。」

  「我從沒聽說過那名字,」我說道,「我不想岔開你的話。」

  「就為了那,衛少爺,」漢姆繼續說道,「幾乎一切都在這句話裡頭了,『愛米麗,愛米麗,看在基督的份上,用女人的心腸對待我吧。我以前和你一樣呀!』她想和愛米麗說話,可愛米麗不能那麼做,因為愛她的舅舅回家了,他不願——不,衛少爺,」漢姆很誠懇地說道,「他是那麼有德性,那麼善良,就是把沉到海底的財寶全給了他,他也不能看到她倆並肩待在一起。」

  我感受得出這話多真實。我立刻像漢姆一樣全明白了。

  「愛米麗就在一張紙片上用鉛筆寫了,」他往下說道,「再交給窗外的她,要她帶到這兒來。『把這紙片』,她說,『交給我的姨媽巴吉斯太太,因為愛我,她會把你留在火爐邊,等舅舅出門後,我就可以來了。』她又把我告訴你衛少爺的那番話一字一字說給我聽,求我帶她來這裡。我有什麼辦法呢?她本不應該認識這種人的,可她的眼淚淌下時,我又無法拒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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