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
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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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地面似乎出了什麼毛病,因為他不能穩定地站在上面;牆壁似乎也一樣,因為它老愛旋轉著,旋轉著,只有非常使勁地注視著它們,才能使它們停止。圖茨先生的頭看上去既比正常時大,又比正常時遠;當他用胳膊抱著保羅到樓上去的時候,保羅驚奇地注意到,門的位置跟他預料會看到的地方完全不同;最初他幾乎以為圖茨先生將逕直地走到煙囪上去。 圖茨先生一片好意,十分親切地把他抱到了房屋的頂層,保羅對他的親切的情誼表示感謝。可是圖茨先生說,如果他能夠的話,他願意比這做更多的事情,而他確實是做了更多的事情,因為他極為親切地幫助保羅脫掉衣服,幫助他上了床,然後在床邊坐下,吃吃地笑著,笑了好一陣子;文學士菲德先生從床的另一端彎過身子,用瘦削的雙手理著保羅頭上的硬發,使它們豎得筆直,然後假裝保羅已恢復健康,要向他灌輸各種學問的樣子;菲德先生做得非常滑稽,態度又十分親切,保羅決定不了究竟是向他笑好還是哭好,所以就同時又笑又哭。 圖茨先生怎樣消失不見,菲德先生又怎樣轉變成皮普欽太太的,保羅從沒有想到要問,他也根本沒有興趣知道;但是當他看到皮普欽太太而不是菲德先生站在床的那一頭的時候,他喊道:「皮普欽太太,別告訴弗洛倫斯!」 「別告訴弗洛倫斯什麼,我的小保羅?」皮普欽太太走到床邊,在椅子上坐下來,說道。 「我的情形,」保羅說道。 「不會告訴,不會告訴,」皮普欽太太說道。 「皮普欽太太,您想我長大以後,我想做什麼?」保羅在枕頭上轉過臉來對著他,並沉思地把下巴擱在他交叉的雙手上。 皮普欽太太無法猜測。 「我想,」保羅說道,「把我所有的錢都存在一個銀行裡,永遠不想再賺更多的錢,然後跟我親愛的弗洛倫斯離開城市到鄉下去,那裡有一個美麗的花園,還有田野和森林,跟她在那裡住一輩子!」 「真的嗎?」皮普欽太太喊道。 「是的,」保羅說道。「這就是我想做的,在我——」他停住了,然後沉思了一會兒。 皮普欽太太的灰色眼睛細看著他的若有所思的臉孔。 「如果我長大了,」保羅說道。然後他立刻接下去向皮普欽太太談到晚會的一切情形,談到邀請弗洛倫斯參加,談到他會由於所有的男孩子都會愛慕她而感到自豪,談到他們對他都很友善親切和都喜歡他,談到他很喜歡他們以及他為此而感到高興。然後他向皮普欽太太談到他的分析評語,談到他確實老氣,並想聽聽皮普欽太太對這一點的意見,和她是否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以及這意味著什麼。皮普欽太太完全否認這一事實,以此作為她擺脫困境的捷徑。但是保羅對這一回答很不滿意,尋根究底地望著皮普欽太太,期待著她給一個真實一些的回答,因此她不得不站起來,望著窗外,來避開他的眼睛。 有一位沉著鎮靜的藥劑師,不論哪一位年輕的先生病了,他就到學校裡來。不知怎麼的,他進了這個房間,並和布林伯夫人一起出現在床邊。保羅不知道他們是怎樣來到這裡的以及他們在這裡待了多久;但是當他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在床上坐起來,詳詳細細地回答藥劑師的一切問題,並低聲對他說,請他別讓弗洛倫斯知道任何情形,還說他已下定決心讓她來參加晚會。他跟藥劑師絮絮叨叨地聊了很多話;離別的時候,他們已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當他閉上眼睛重新躺下的時候,他聽到藥劑師在房間外面很遠的一個地方說——或者是他夢見這個情形——,他缺乏生命力(保羅納悶這是什麼!),體質十分虛弱;由於這小傢伙決心在十七日那一天跟他的同學們離別,因此如果他的狀況沒有惡化的話,那麼最好是滿足他的願望;保羅又聽他說,他很高興從皮普欽太太那裡聽到,這小傢伙想在十八日到他倫敦的朋友家裡去;他對病人的情況瞭解得更加清楚的時候,他將在十八日以前寫信給董貝先生。現在沒有直接的理由要——什麼?保羅沒有聽清這個詞。保羅還聽到他說,這小傢伙頭腦聰明,但他是個老氣的孩子。 他那麼明白地表達,許多人又那麼清楚地看到的老氣究竟是什麼呢?保羅懷著一顆跳動的心感到納悶。 他弄不明白這一點,也沒有長時間花心思去琢磨。皮普欽太太如果曾經離開的話(他想,他跟博士一起出去了,但也可能這全都是一場夢),現在她又在他身邊了。不久,一個瓶和一個杯子魔術般地出現在她手裡,她為他把瓶子裡的東西倒出來。在這之後,布林伯夫人親自給他送來一些真正美味的果子凍;然後他覺得自己很好,所以在他的迫切的懇求下,皮普欽太太就回家去了;布裡格斯與托澤則回來睡覺了。可憐的布裡格斯對他本人的分析評語感到憤憤不平;如果它是個化學過程的話,那麼它也不會比這更使他煩惱不安;但是他對保羅很好,托澤對保羅也很好,其他所有人對他也都很好,因為他們每個人在就寢之前都前來看望他,並對他說,「您好嗎,董貝?」「高興起來,小董貝!」等等。布裡格斯躺到床上以後,醒了好久,對他的分析評語仍舊喃喃抱怨著;他說,他知道它完全錯了,他們要是對一個殺人犯進行分析,也不會比這分析得更壞的了;布林伯博士如果靠這掙錢過活的話,那麼他怎麼能喜歡它呢?布裡格斯說,讓一個孩子整整半年時間都成為划船的奴隸,然後在分析中把他評為懶惰;每星期從他應得的伙食中克扣去兩個正餐,然後在分析中把他評為貪吃,這是很容易的;但他相信,這是不能使人心悅誠服的,是不是?啊!天哪! 第二天早上,那位弱視的年輕人在敲鑼之前上樓來告訴保羅,他還是在床上躺著,不用起來,保羅很高興地依照他的話做了。皮普欽太太比藥劑師早來一些時候,但在她來之前更早一些時候,保羅第一個早上(那時候離現在似乎多長久啊!)看到的那位清掃火爐的善良的年輕女人把他的早飯送來了。他們在一個遠遠的地方又開始商議,或者保羅又做了這樣的夢,然後,藥劑師跟布林伯博士和夫人一起走回來,說道: 「是的,我想,布林伯博士,既然假期很快就要來臨,那麼我們現在就可以讓這位年輕的先生從他的書本中擺脫出來了。」 「當然可以,」布林伯博士說道。「親愛的,勞駕你通知科妮莉亞一聲。」 「一定,」布林伯夫人說道。 藥劑師彎下身子,仔細地觀察著保羅的眼睛,非常關切、非常細心地摸摸他的頭、他的脈搏、他的心臟,因此,保羅說,「謝謝您,先生。」 「我們的小朋友,」布林伯博士說道,「從來沒有喊叫過痛苦。」 「啊沒有!」藥劑師回答道。「他是不大可能喊叫痛苦的。」 「您覺得他好多了嗎?」布林伯博士問道。 「啊,他好多了,先生,」藥劑師回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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