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一片雪 | 上頁 下頁 |
一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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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馬上回去。」 看到她突然改變主意,伊織大吃一驚,薰已經咚咚地朝屋門走去。伊織慌忙追上去。薰走到脫鞋的地方,突然轉過頭來。 「叔叔……」 薰像要哭起來似的看著伊織,突然身子一歪,倒在他的懷裡。伊織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輕輕地抱著她那瘦弱的肩膀。這時,薰低語道: 「摟住我……」 女人柔軟的頭髮垂落在他眼前。薰把額頭輕輕靠在伊織胸前,一動也不動。如果現在抱緊她,再主動一些,薰很可能和他接吻。 是男歡女愛,還是保持純情?現在一切都取決於伊織的一閃念。然而,伊織只是輕輕地撫摩著薰的頭髮,沉默不語。她為什麼突然喊出「摟住我」這句話呢?到男人的房間來,說這種話,難道不太危險嗎?聽她剛才說話的口氣,似乎是在說,「因為媽媽不能來,我替媽媽,摟著我吧!」然而,即使背叛了媽媽,女兒也無須替代彌補。就是伊織本人,也並不是想要得到她才帶她回公寓。女人主動說出這種話,也許是真心喜歡? 現在回想起來,霞以前曾說過,女兒對你感興趣。他那時並沒覺得不好,只當是年輕女孩的一時高興信口瞎說。然而,從目前的狀態來看,很明顯地是對等的男女關係。僅從外表看來,人們可以毫不懷疑地認定,這是兩個人相互愛戀。薰究竟是怎麼回事?是醉了突然想撒嬌,還是真心懷有好感。果真如此,那肯定只是一種單純的迷戀。中年男人處在迥然不同的世界,年輕女孩往往對他們懷有一種憧憬和期待。一時之間,這種憧憬和期待幻化為愛戀的假像。尤其是薰,知道這個男人和自己的母親親近,結果才進一步激發了這種感情。她也許是在想,正因為母親喜歡他,所以偏要接近他。 無論如何,要求男人「摟著我」,實在過於大膽。 但是,薰又不像是那種遊手好閒的女孩。她主動說出這句話時,全身嚇得微微顫抖,就足以證明了這一點。背叛母親的悔恨、坦白之後的緊張和醉酒;大概是這三種因素攪合在一起,促使她在興奮之餘隨口說出了這種話。天亮之後,薰又是行走在寬敞的湘南大街上的大學生了。 「好了……」 伊織用放在肩上的手輕輕撫摩著她的頭髮說道:「回去吧!」 薰不語,只管把臉埋在他懷裡站著不動。伊織不管這些,鬆開手,更加響亮地說道:「我送你吧!」 伊織慢慢撤開身子,薰也慢慢站直身子。長髮依然垂在額前,臉微微扭向一邊。也許她正在為自己隨口說出的話感到羞愧和悔恨。 「我馬上和你一起出去。你先在屋裡等一下。」 伊織走進書齋,摘下領帶,上衣換了一件夾克。他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要托回堂的薰交給霞,但一時又想不起來。走回房間後,薰已經從一時衝動中清醒過來,沉著冷靜地端坐在椅子上等著他。 「走吧!」 伊織催促一聲,薰點頭站起來,來到走廊,上了電梯。可能是因為燈光刺眼,她把臉扭向一旁。在她轉臉的瞬間,伊織看見了頭簾下面白淨的前額。那前額剛才還偎在自己胸前,他感到心有餘悸。 「你在大學讀什麼系?」 伊織為了擺脫那種妖冶感覺,特意問道。 「歷史系。我很想學建築,想像叔叔那樣建造漂亮的美術館。不過,我缺乏自信,所以……」 「學歷史也很有意思呀!」 「父親是擺弄古玩的,耳濡目染,就……」 英善堂雖屬畫廊,但卻以古典美術而著稱。之所以學歷史,原因之一,也許就是因為心疼父親。 「走到外面的大街上,就可以叫到出租車了。」 剛走到青山大街上,馬上就遇到一輛車。伊織招手叫停車後,薰站在他面前,很有禮貌地低頭致謝。 「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對不起。」 「我送你去八重州站口吧!」 「不用,沒問題,我一個人能回去。」 「不過,已經很晚了。」 薰很乾脆地搖搖頭,伸手拉開車門。 「那好吧!一路小心……」 他真想托她問候她媽媽,但他控制住衝動,只是點了點頭。薰再一次低頭致謝,然後上了車。 車門立即關閉,薰的小臉出現在玻璃窗上,她那白皙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剛才意亂情迷的痕跡,就算是她在隱藏剛才的迷惘,年輕的薰肯定會很快忘卻今天的一切。 「再見!」 伊織朝隔著車窗揮手的薰點點頭,在夜空下的路邊站立了好久好久。 起了風的大街上,霓虹燈在閃耀。伊織轉過身,背對明亮的街道,朝公寓走去。 雖然沒做什麼事情,但他卻感到極度疲勞。他一步一步地走著,但卻覺得腳下軟綿綿的。從大道拐上通往公寓的昏暗小路時,伊織自語道:「原來如此……」 說實在話,他不是沒有料到今天薰敘述的事態。他曾經想過今天這樣的事,早晚要發生在霞身上。但真聽到這一切時,心靈的創傷還是不同。伊織不願意承認,但薰的話還是深深地刺痛了他。這不同於那種慢慢地折磨,很像是拳擊時的反擊拳,一下子把對方打倒,宣告對方徹底失敗。 同時,更令他感到難堪的是,他只能心服口服地接受這個局面。和有夫之婦異常親密,自然早晚要被丈夫發現,迎來毀滅。霞苦惱,甚至吃安眠藥,也是必然的結局。哪怕只有一個理由能讓他大聲反駁,他也會感到好受些。然而,他沒有任何理由可供反駁。而且,竟然是霞的女兒來告訴他這一切,實在也太殘酷。至少由一個年長者或者朋友告訴他,總還不悖常理。現在居然由一個比自己小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來宣判,實在太沒面子。 籠罩全身的疲勞大概正是源於這種痛苦,它再一次說明自己是多麼脆弱和愚蠢。 伊織走路的毛病是一隻手插兜,右肩稍稍放低。他的身影在小路上慢慢向前移動。從大街拐進來的只有這條小路,周圍都是高大的官邸和公寓,一片靜謐。微風吹過小路,路燈排成一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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