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一片雪 | 上頁 下頁 |
一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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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說定了。不能馬上見面的話,下週三或週末都行。」 「我求你,我們今後做普通朋友吧!」 「朋友……」 伊織突然覺得滑稽可笑,一對多次經歷愛情歡悅的男女,今後怎麼可能成為普通朋友呢? 「如果有不能見面的理由,請你說清楚。」 「……」 「為什麼不可以見面?有人阻攔你嗎?你害怕了嗎?」 「……」 「總之,先見個面吧!否則,我會不斷給你打電話。」 「不行。」 「既然你不願意這樣,那你就出來。下星期二或星期三,定哪天?」 「這太早……」 「那就定在星期六。星期六下午在我的公寓見面。」 「請定在外邊見面吧!」 霞似乎害怕二人獨處地關在房間裡。 「好吧!就定在外邊。」 眾目睽睽,心裡不夠塌實,但目前最關鍵的是先見個面。 伊織思索了一下,最後定在青山繪畫博物館路上的一家咖啡館裡見面。霞曾經路過這裡,知道這地方,而且比較安靜,能安下心來談話。 「星期六,兩點,這次一定要來!」 伊織叮囑著,等霞答應後,自己也點點頭。 接到了霞的電話後,伊織暫且放下心來。這樣就再也不用死等霞的電話了,好像從坐立不安的煩躁中得到了解脫。 但是,他依然沒有想通這段時間沒能見面的理由。 僅從霞的話來看,似乎的確是她臨出發之前身體狀況出了問題。但是她沒具體說是哪個位置和如何不好。本人雖然說是輕微頭暈,但從下周仍不能外出來看,似乎沒那麼簡單。 不管怎樣,難道不能再早些打個電話來嗎?即使不是當天,第二天總可以了吧!從她沒有任何聯繫這一點來看,肯定有更加複雜的原因。 據村岡講,霞丈夫住院了,但那是今年年初的事情,和這次的事情似乎沒有直接聯繫。然而從電話中霞和她女兒的態度推測,可以想像,霞和她丈夫之間一定出了事。說不定在她臨出發前被丈夫叫住而沒能起程。實際上,今天霞的聲音裡聽不出往日的開朗,顯得沉悶,直至令人感到她有些害怕。話裡話外,總是在責備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緒。 所謂「不要再見面了」和「作朋友」,明顯地是在自我反省,流露出一種自我控制的態度。這一系列說法都表明她和丈夫之間出現了矛盾。大概是受到丈夫的責備或申斥,結果無法離開家,由此陷入自我悔恨而不能自拔。看來肯定出了事,對霞的身心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儘管如此,他根本沒料到,一點小事居然會毀了他和霞之間的親密關係。他們曾多次做愛,相互愛慕,這種關係豈能一風吹斷。即使被丈夫發現,霞也該依然愛著自己,打電話來就是一個證據。而且,他們又約好一周後還要見面。伊織現在只能先承認這是事實,盼望它果真如此。 他盼望一周後見面的那一天,同時思索著見面後的情景。 霞雖然答應見面,但卻避開公寓,希望在外面見面。當房間內二人獨處時,說不定又和從前一樣,以身相許。之所以星期六下午在外邊見面,目的一定是為了戒備再發生這種事。 別人像對待壞蛋一樣地戒備自己,真有點窩囊,但霞想要和他見面,這已經是很大的進展了。儘管她推三阻四,但如果不見面,一切都無從談起。只要面對面地談談,情況肯定會好轉。 見了面,首先必須搞清楚,霞從那一天開始為什麼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電話中不好說的話,見了面總該心平氣和地實話實說了。根據談話進展的情況,說不定兩個人還能再次重申相互之間的愛。懂得愛的男女會始終相愛。儘管嘴上說「別再見面了」,但那並非發自內心,而是被逼無奈。 霞說「我們今後做普通朋友吧」就是證據。如果毫不關心,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來。她說做朋友,就是表明今後仍然繼續保持聯繫。男女之間的關係並不像想的那麼簡單,難以一刀兩斷。尤其是交往密切的男女就更加困難。有時主觀上雖然打算分手,但骨子裡卻依然需要對方,只能藕斷絲連。 如果行動真能受理性支配,男女之間也就不會發生糾葛了。不受理性支配,正是困擾男女關係的關鍵,也是最具魅力的一點。伊織倒並不想利用這一點,但他認為,只要和霞見了面,總能修復兩人的關係。譬如,她雖然嘴上說「不」,但經過交談還會恢復以往的親密關係,兩人還能單獨幽會。伊織隨機應變,即使跪倒在霞的面前也在所不惜。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如果說「求你了,我需要你」,伸手去拉她,霞也不會一味拒絕。 伊織現在對前景充滿樂觀。 從公寓上俯瞰兒童公園,櫻花盛開,雨星飄落。前幾天還是花蕾,可由於近兩三天來天氣晴朗,花兒一齊開放。似乎就在這時,冷雨迫不及待地襲來。雨中時而帶著涼風,剛剛綻開的花瓣有不少被吹落在地上。正所謂「暴風驟襲來,花落知多少」。 但是,伊織並不贊成這種描寫。好容易才開放的櫻花還沒來得及炫耀它的美麗,就淪落風雨,飄零而散,未免過於殘忍。早知如此,莫如不開,但櫻花卻執著地盛開著,整棵樹的花朵像著了魔似的爭相綻開。 伊織眺望著盛開的櫻花,聯想到執著的女人。櫻花開放時,它根本無所顧忌,也不考慮均衡,只是一味盛開,耗盡全部精力。盛開的櫻花中隱匿著女人的思戀和激情。 現在卻冷雨澆花 。溫暖的春天裡,櫻花過於鮮豔,其它草木幾乎無立足之地。造化之神也許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所以才令暴風驟雨摧殘櫻花。伊織觀望著雨中的櫻花,腦子裡自然聯想到霞。 明天是星期六,是約會的日子。到那時,說不定雨就停了。京都之行未能如願,時間又過了半個月。在公寓幽會是那十天以前的事,所以兩個人已經有近一個月時間沒有享受到愛的歡悅。 這次見面,她會是什麼態度呢? 他要把這一個月的傾心思慕,刻入她的柔軟的肌膚之中。他愛她,要愛得她氣喘吁吁地喊「救命」,要愛得她死去活來。 在歡悅達到最高潮時,霞的全身就會像那盛開的櫻花。她全身粉紅,迸發出激情。伊織想著想著,眼前浮現出他和霞相處經歷的幕幕情景。 約好明天下午兩點在青山咖啡館見面。他曾經清清楚楚地多次叮囑過,所以她不該忘記。想到這裡,心裡又掠過一絲不安。這女人已是三十過半,居然孩子氣的說什麼「做個朋友」。 伊織覺得最好是再叮囑一下。雨越下越大,櫻花開始萎縮。伊織望著雨中捲縮的櫻花,又撥通了霞家的電話。 上午十點左右,一般都是霞接電話。過去,只要不是情況緊急,他總是在這時候給她打電話。 看看表,時針已經指向十點半,於是他開始撥電話。以前給霞家打電話時他總感到有點緊張,自從聽到她丈夫的聲音以後,膽子反而大起來。他緊張地等待著,害怕又是她丈夫接電話,結果聽到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因為多次通過話,所以他立刻知道這是她女兒。 「喂,喂……」 聲音依然生硬,伊織聽了聽,默默地掛斷了電話。她女兒已放春假,近來好像一直在家。霞上次不能赴約時,他曾問過她女兒,結果氣氛很僵。也許那次情況特殊,不過,這次再讓她喊霞,總感到有些唐突。 連姓名也不說就掛斷電話,實在欠妥,但事到如今,已別無他法。伊織開始準備出門,打算到事務所以後再打。當他整理完文件,在客廳打領帶時,富子問道: 「我要去買朵鮮花,買什麼花好呢?」 伊織環視房間,屋內的確沒有鮮花。很久以前,富子曾買過百合,但早已枯萎扔掉了。霞不來,公寓裡的鮮花也突然不復存在。霞最後一次剪插的花是勿忘我,曾經擺在煙灰缸上方的長條石塊上,現在就連這花也不復存在,半個月之前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花店正在賣鬱金香,買一支吧?」 房間裡最好點綴一些花朵。如果可能,他希望擺上霞剪插的那種風姿綽約的茶花。但要富子做這種事,那也太為難她了。 「最好是別太煩人的那種花。」 富子也許明白了伊織說的意思,馬上點了點頭。 他提起皮包出了公寓,外面依然下著雨,有時突然從側面吹來一陣強風。公寓前面那座庭院的櫻花樹枝伸出牆外,每遇強風吹過,路上就落滿花瓣。「這風真討厭……」 伊織低聲自語,眼睛留神搜索公用電話。到事務所以後,給霞打電話很不方便,還是在路上找個公用電話打過去較為安全。 他在青山大街和表參道交接處找到了一個公用電話亭。伊織停下車,走進電話亭裡。剛才接電話是她女兒,他希望這次是霞來接。他邊祈禱,邊撥號碼,祈禱真靈驗,話筒裡傳出霞的聲音。 「太好了,你終於來接電話了。」 伊織一口氣說完,霞輕輕歎口氣說: 「嚇了我一跳,您有事嗎?」 「我不能突然給你打電話嗎?」 「倒也不是,但我沒想到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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