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一片雪 | 上頁 下頁
六二


  他自己斥責自己,控制自己,但這只是一瞬之間,不一會兒就又湧上窩囊和憎惡的感覺。自己也明白這個不合身份,但這種感情一經爆發就再也難以控制。相反,在宮津和笙子面前,他卻儘量地要裝做坦然。他心中有種不願顯露暴躁的虛榮心,同時又感到嫉妒,兩者不斷地撞擊和攪和,結果是更加破壞了心中的平靜。

  伊織決心在輕井澤期間忘掉笙子,白天打高爾夫球,晚上和夥伴們喝酒或打麻將。他本打算這樣可以轉移注意力,但一到深夜在飯店房間裡一人獨處時,就又想起了笙子。

  現在她正在做什麼?趁自己不在,宮津肯定又在一股勁地追,笙子也渾渾沌沌地被他牽著跑。照這樣下去,兩個人又會再次發生關係……離開東京時,伊織囑咐笙子,沒有緊急事情,不要找他。既然請假離開東京,他不想再被工作和雜事打擾。

  但是,看來這做法可能是個錯誤。

  笙子似乎出於客氣儘量沒打電話來,但這更使他煩躁。他心裡其實是在等電話。雖說告訴她別隨便打電話,但又埋怨她為什麼不打個電話來問候一聲。他也知道,沒有音信,就是說明沒事,但連個電話都沒有,反而不安起來。

  他忍耐了兩天之後,第三天,伊織自己忍不住,主動給事務所打了個電話。

  「沒什麼事兒吧?」

  伊織有意用不高興的聲調跟電話另一頭的笙子說話。

  「沒什麼重要事兒,只是大幸建設公司寄來了報價單,弘前發來了委託書,還來了不少信……」

  「為什麼不告訴我?」

  「寫明寄給事務所的郵件都開了封,但都沒什麼特別的急事。您在那裡呆到這週末吧?」

  「是這麼打算……」

  事務所的事情倒無所謂,伊織想問的是笙子和宮津的事情,但他卻很難主動提起。

  「望月先生出差了,其他人都依然照舊。」

  笙子就是不提自己最想問的宮津。

  「好吧!我知道了。」

  嘴上這麼說,可還捨不得掛電話。這時,笙子壓低了聲音說:「您那邊涼快嗎?」

  「還行。早晚甚至感到有些涼。」

  「真好呀!」

  他感到笙子的口氣裡包含了一種撒嬌的勁頭,但伊織卻只是故意冷漠地說了聲再見。

  掛上電話,伊織又後悔起來。他厭惡自己總糾纏笙子和宮津的關係,同時又生自己的氣,笙子好容易主動說了句親熱話,自己卻固執地加以拒絕。為什麼就不能幹乾脆脆地說句話呢?他有生以來頭一次對自己感到煩躁和失望。

  照這樣子,即使在輕井澤也沒法靜養。要是可能的話,他想這就回東京,但很久以前就約好的旅遊,又不好意思出於個人的原因而中途作罷。再說,就算回到東京,也不一定能指望心情好起來。

  整整兩天,伊織就這樣過著,表面上作出很愉快的樣子,而內心卻像掛了一塊大石頭。

  按理說,和笙子的關係變壞,對霞的思念本會相應地增強,可奇怪的是,卻未必盡然。他有時想,乾脆忘掉這個女人,只要霞一個人算了。他好幾次夜裡拿起話筒,但堂的電話號碼撥到一半就又中途作罷了。即使霞接了電話,在如今的狀態下,他也不可能與她盡情交談。相反,如果說話稍一走嘴,讓霞察覺到笙子的事兒,那就更糟糕。要是她感覺到伊織是由於與別的女人搞砸了關係才突然加緊追她,那就麻煩了。儘管實際上他也知道,她不會知道這麼多,但總覺得女人感覺靈敏,不能掉以輕心。

  總之,奇怪的是,隨著他和笙子的關係變僵,他對霞的思念也變得淡漠。

  也許他拼命地追求霞是由於笙子還在身旁產生的反作用,正是由於有笙子,他才如此執著。

  無論如何,伊織現在最關心的是笙子。今後他該如何對待笙子?他和笙子的關係要發展到什麼程度?正是因為這些問題得不到解決,他也就沒有心思安下心來和霞幽會。

  伊織離開東京過了五天,但終究沒得出像樣的結論。

  第六天是星期六,回到東京。第二天,他回到事務所,宮津就像是待機已久的樣子過來找他。

  「您現在有時間嗎?」

  「可以……」

  伊織點點頭,走進所長室,宮津默默地跟了進來。關上門,屋裡只有兩個人時,宮津鞠了一躬,像背書一樣地說道:「實在很冒昧,請您允許我辭職。」

  剛才宮津說有事走進屋來時,伊織就感到事情不尋常。如果只是工作上的事,他無須那麼一本正經,但也沒料到他是來提出辭職。

  奇怪的是,在宮津說有事要談的那一瞬間,伊織竟認為他是來道歉。他可能會說:雖然和笙子之間發生了那種事,但那只是一時衝動的結果,如今發自內心地後悔。這樣下去,很難堪,我正式道歉。他這麼說完後會低頭道歉。但看來這不過只是伊織錯打了如意算盤。

  仔細想來,一個男人強力脅迫搶走了女人,不可能跑來向情敵道歉。即使對手是自己的上司,宮津也是明知如此才幹的。情戀無貴賤,完全屬￿私事,也沒有公開道歉的道理。雖說只是刹那之間,伊織也對自己如此愚鈍感到驚訝。他因自己忘形而感到幾分不快,再次抬起頭來看著宮津。

  「辭了工作,打算怎麼辦?」

  「我還沒決定……」

  大概是下了好大決心才來說這事,宮津低眉順眼,臉色蒼白。看著看著,伊織突然可憐起緊張地站在面前的這個青年來。

  雖說搶走了笙子,也許這小夥子心地純情,正因為純潔而固執,明知她是上司的情人也還是堅持追求。結果,搶到了肉體,卻沒得到愛情,反倒自責不得不要求辭職。

  「你過去不是說要開一家建築事務所嗎?」

  「將來也許會,但我認為眼下不大可能。」

  「那麼,你辭了職,幹什麼呢?」

  「先閑一段看看。」

  聽到這句話,伊織又產生了新的不安。

  如果現在宮津辭了職,從這一時刻開始,他就不再是自己的部下。此後,他追求和脅迫笙子,伊織也就無話可說。雖說伊織過去也未曾干涉過兩個人的關係,但是否在事務所工作,情況卻大相徑庭。辭職以後,宮津不再受到約束,完全自由了。

  說不定這傢伙就是為此而要求辭職吧……伊織刹那之間疑惑起來。不過,這傢伙已經三十二歲,要辭去現有工作,肯定下了很大決心。伊織向宮津轉過臉,眼睛卻微微朝著窗戶,問道:「可是,你為什麼要辭職呢?」

  「以前我也曾經考慮過辭職,再說,我想稍微輕鬆一下。」

  可能是事先有所準備,宮津對答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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