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一片雪 | 上頁 下頁
三七


  雖然沒下雨,可東京的街市上空覆蓋著低低的雲層。雖說不過剛下午兩點,有的大樓裡卻閃爍著燈光。

  「昨天晚上一直擔心,沒睡好。」

  「說的像個孩子。」

  「我還是頭一次做這種事呀!」

  身為人妻的女人頭一次和丈夫之外的男人一起出去旅行,心裡自然不踏實。

  即使認定萬事保險,但又總是害怕萬一。心裡不安,絲毫也不奇怪。

  「你要不來,我打算在站台上一直等你。」

  「既然說定了,不會不來。」

  「可是,說實話,見到你之前,我一直擔心。」

  「好長時間沒這樣了,昨夜很激動,就像是上小學時去郊遊的前一天晚上似的。」

  列車員來查票,伊織拿出車票,心裡琢磨著別人會如何看待他們倆。他們悄悄地靠在一起,但又總是提防別人的視線,到底不是真正的夫妻。不過,從年齡上看,兩人倒也並非不般配,至少比和笙子在一起時自然多了。

  「住的地方怎麼又改成京都了?」

  「好不容易去一次,我想在東山吃飯,明天早晨再去奈良。」

  「從高中旅遊以來,這是頭一次去奈良。」

  「京都去過多次吧?」

  「五年前去過。」

  「不過,你丈夫……」

  伊織剛說到這裡,霞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從沒跟他一起去過。」

  聽到這口氣意外生硬,伊織不再說話。

  列車似乎已經快到新橫濱站,雲壓得更低。大概是因為開始下小雨,車窗被雨水打濕,一片白霧。霞像是加強剛才的語氣,用白白的手指在窗上輕輕地劃了一條線。

  過箱根以後,雨下大了。不過由於是梅雨季節,也算不上暴雨。穿過隧道之間時,隱約可見山峰和海洋淹沒在雨煙之中。像是全神貫注於窗外的景色,霞在伊織旁邊靜靜地默不做聲。兩個人不說一句話,只是凝視著雨水敲擊的車窗,已經感到心滿意足。

  列車正一步一步地遠離東京。這種想法更使兩個人的心靠攏。

  本來以為梅雨可能一直持續下去,可到名古屋一帶時,天氣已經變晴,到京都時,雨已經停了。不過,雲層依然壓得很低。暮色中的京都街市早已閃爍著霓虹燈。兩個人在站前上了出租車,來到定好的加茂川畔的飯店。

  伊織來到服務台,剛要提筆寫住宿卡,一瞬之間困惑起來。自己的名字倒好說,霞該如何填呢?是不是該寫上「伊織祥一郎」,然後在旁邊寫個「霞」呢?或者不寫姓名,只注明「另一人」呢?總之,定的是個雙人房間。他猶豫了一下,只在伊織的名字後面注明了「另一人」。服務員只簡單地看了一眼卡片,叫來行李員,拿出了鑰匙。

  房間在六樓,打開封閉窗子的隔扇,眼前閃現出加茂川。正面是東山,左手本應該看到大文字山和比睿山脈,但多一半隱沒在雲霧之中。離落日還有一段時間,但梅雨天空中太陽黯淡。昏暗之中,惟有山腳的綠色顯得鮮明。

  「來到這兒,真感到是到了京都。」

  伊織看著窗下的加茂川和東山的遠景,感到非常滿意。

  「那邊可以看到的是八阪塔,右手是圓山公園,過去接著就是清水寺。」

  雲層雖厚,山腳下的霧卻在漫漫流動。

  「一會兒咱們吃飯的地方就在那個清水寺這邊一點。」

  隨著霞點頭,飄過一陣香氣。大概是袖口裝了香袋,香氣有些甜,但很濃重。像是受到香氣引誘,伊織伸出手放在霞肩上,輕輕摟她過來。

  「在這種地方……」

  窗子開著,霞有些猶豫,可伊織只是在這香氣之中印上了雙唇。

  晚餐定在六點開始,還有點時間。伊織決定先沖個澡。

  「一塊洗吧!」

  他邀她去,可霞急忙左右搖頭。

  「您一個人去吧!」

  「沒關係,來吧!」

  「現在去洗,來不及。」

  「那就回來再說。」

  「您要不快點去洗,該晚了。」

  霞像小孩子撒嬌般地說完,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

  伊織死了心,自己去洗澡。

  他只沖了沖汗,走出浴室,發現霞不在。她是不是去了服務台?他一邊刮鬍子,心裡在揣測。這時霞回來了。

  「我到地下商店去了一趟。飯店雖小,卻很精緻。」

  「每次到京都,我都住這兒。不過有時定不到房間。」

  霞坐在梳粧檯前,伊織刮完鬍子穿上了衣服,旅行正值梅雨季節,他想穿得隨便一點,結果穿了一身淺茶色西服,打了條領帶。

  花二十分鐘備好行裝,兩個人在飯店前上了車。陰雨的雲層依然遮住天空,進入夜間之後,悶熱久久不退。汽車很快地就穿過加茂川,沿著大路向南開去,在三年阪拐進了山腳。

  「阪本」餐館就在上坡處。這餐館位於東山腳下,庭院很大。伊織自從五年前來這裡以後,每到京都總是來光顧。今晚雖然只是和霞兩個人,餐館還是給安排了一間臨近水池而景色極好的雅間。房間有六十多平米,兩個人似嫌奢侈,然而也正是京都的老字號才能擁有這種豪奢的氣派。

  先上來抹茶,然後老闆娘跑來致意。

  「歡迎您光臨。好長時間沒見。」

  年齡不過四十過半,十分樸素,一派京都餐館老闆娘的風度。她先向伊織和霞致意,然後又仔細看看霞說道:

  「您從東京來吧?真漂亮。」

  「不好意思。」

  霞羞澀地低下頭,她的和服打扮在這種地方,尤其顯得光彩照人。

  庭院吹來的涼風穿過門簾飄進來,在這開放的雅間中,反倒不甚感到梅雨天氣的潮濕。

  「這裡的青蛙怎麼了?今晚還在休息嗎?」

  伊織望著門前的水池向老闆娘問道。去年七月到這裡來時,蛙聲長鳴。雖然只有一隻青蛙,可它卻似乎以這寬闊的庭院為自己的領地,「呱呱」長鳴不止。

  「不知今天怎麼回事,昨夜叫得讓人心煩,這會兒真老實了。」

  「這是一種食用蛙,棲息在這水池已經多年,儼然主人一般。」

  伊織向霞解釋了一番,可青蛙卻根本不叫。

  「對了,喝啤酒好嗎?」

  老闆娘問過定的菜,站起來離去,房間裡只剩下他和霞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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