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一片雪 | 上頁 下頁
三一


  伊織再次接受門口那位婦女的致意,走出了畫廊。

  「好容易來一趟,居然……」

  他一邊這樣想著,另一方面又感到幾分輕鬆:「沒見到,更好!」

  他想見見霞的丈夫,並非自今日始。從頭一次見到霞時起,這種想法就一直在伊織心頭發酵。

  不過,和霞見面時,他幾乎忘記了她還有個丈夫,只是沉浸於二人世界。

  然而,幽會一結束,看著霞收拾行裝準備離去的背影,總是突然心裡想起她的丈夫。他想給霞打電話或者接到霞打來電話時,心裡總是想:她丈夫現在正做什麼呢?霞既為人妻,自然很難不關心她的丈夫,然而也決非見她丈夫一面就可以萬事大吉。聽岡村說,霞的丈夫為人沉靜,不像是一般畫廊的老闆。見到這樣的對手,也許自己反而會失去自信。

  過去伊織有個朋友曾和一個有夫之婦過從甚密,有次偶然遇到了她的丈夫。自那以後,眼前總是閃現那人的面孔,揮之不去。女的雖然依然眷戀,而她丈夫的面孔卻深深印在這位朋友的腦海裡,結果只好分道揚鑣。想到這件事,他又猶豫起來,感到見面實在值得考慮。要是糊裡糊塗地照上一面,和霞的關係尷尬起來,那真是蝕本生意。

  但是他心裡依然沒有忘掉一睹其面的衝動。從旁窺測自己幽會女人的丈夫,簡直就像是小偷回去查看偷盜過的現場,甚至可以說,這小偷勇氣可嘉。儘管他心裡也明白,這實在寡廉鮮恥,但卻似乎是一種本能,總是想看他一眼。這與那種單純滿足好奇心和優越感的想法完全不同,證據之一就是想去窺測的一方心中總是膽怯。總之,這可以說是一種希望目睹恐怖事物的好奇心。

  他心裡一直希望窺視她丈夫一眼,以便心中踏實,所以至今好不容易來到銀座時,鼓足勇氣去了店裡,但這事作得確實有些多餘。沒能見到,也許還好,如果要是撞見,反倒更麻煩。

  「總之,不要再想他了。」

  伊織告誡自己,沿著已經點燈的並木街走向新橋。

  他直接走進新橋附近昭和大街上的一家飯店。

  今天到銀座來,是為參加在這家飯店舉行的同學會。這是高中時代同學們的聚會。畢業以來,時近三十年,由於組織者十分熱情,每年大家都聚一次。

  走進二樓的會場,他發現聚集了四五十人,會議已經開始。正中央擺著幾張桌子,擺著食品,是立式酒會。看上去,不少人早已顯得疲勞,坐在牆邊椅子上閒聊。

  高中是男女合校,因此其中夾雜著三分之一女性。既然是同級同學,大家都已經四十四五歲,好在有女性在,也還顯得活躍。當然,她們身上早已看不到過去女學生的純潔,很有幾分富態。男人們在這一點上也完全相同。過去面孔紅潤的美少年中,有些人如今已經變成了紅臉胖漢。

  同級同學中,只有伊織進了建築這一行,除去這樣的場合,幾乎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高中時代的同學。去年和前年都因為有事沒能參加,已經是三年沒見大家了。長時間未見,見面之後,首先是相互寒暄,問候身體和工作的狀況。

  其間還有的人因為已經知道伊織獲得了建築獎,特意跑過來祝賀。

  「我的公司大樓要重建,請你幫忙吧!不過,得了那種獎,大概設計費挺貴吧?」

  同學會之所以快活,就是因為人們可以返老還童,無拘無束地瞎聊。大家都已經四十過半,如今正是事業有成。

  伊織每次參加同學會都想到,每個人都從事各種不同的職業。當老師的就像個為人之師,進了銀行的正像個銀行職員,做買賣的則全然變成了商人。當初都在同一個高中讀書,如今的變化如此之大,也讓人感到快活。

  不過,參加同學會的大都以事業有成者為主,工作遇到挫折或者正在失意的人幾乎都不來參加。然而就是這些人,也還可以分為春風得意和已經感到人生盡頭的兩種類型。前者大都晉升到所謂顯赫的職務,快當部長或者即將進入董事會,後者則是那些已經對未來不抱希望的工薪生活者。

  岸本是一個難以分清屬￿哪種類型的人,會議進行到中途,像是一直等著伊織騰出身來似地走過來。高中時,岸本和伊織在同一班級,個子矮小,給人一種孱弱的感覺,當學生時就不顯山不露水,不過情緒溫順,在加上倆人家住得近,常一起回家。

  伊織至今清楚地記得,他總是把鉛筆削得特棒。當初還沒有電削筆器,伊織以為他有特殊才能。即使現在相見,岸本依然頭髮蓬鬆,一點也顯不出中年的肥胖,在夥伴們中間,看上去很年輕。

  「這些日子我總路過您的事務所。」

  大家都是同學,可岸本開口說話卻顯得很尊重。

  「我沒碰見過你。你在那一帶上班嗎?」

  聽伊織一問,岸本害羞地遞過來一張名片。

  「我開始做這種工作……」

  看了看名片,在岸本秀夫的名字右上角印著「吉尼酒吧」幾個字。

  「店只有十六七平米,不過地點在你事務所前邊的GB大廈。裡邊有許多酒吧和咖啡館。」

  「你在公司的工作呢?」在伊織的記憶中,岸本是在一家中等貿易公司工作。數年前他給過一張名片,好像是擔任處長的職務。

  「那工作,我去年年底已經辭了。」

  「這倒沒聽說。為什麼?」

  岸本臉上顯出困惑的表情,接著提出要伊織別告訴其他朋友,開始訴說起來。

  據說,岸本喜歡上了同一公司工作的一個女孩,一起同居,結果在公司裡呆不下去,只好辭職。後來,兩個人拿出退職金,從今年三月起開了名片上印的那家酒吧。

  「家怎麼樣了?」

  「這無論如何也不順當。我在川崎有所房子,雖不大,打算給老婆,我還答應給她生活費,可她就是不答應離婚。」

  仔細看去,雖然岸本顯得年輕,臉上也已經露出這一年齡常有的皺紋。

  「有孩子吧?」

  「老大今年上大學,小的上高中。他們倒是理解我的苦衷,可女人卻難辦。我真想高高興興地分手,將來還能愉快地見面,真不願意這樣疙疙瘩瘩。」

  聽岸本說著,伊織想起自己的妻子,感到有些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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