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一片雪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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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織只打開了床頭櫃上的小燈,脫了衣服,笙子等了一下,也開始脫。伊織先鑽進被窩,只穿一件背心的笙子也彎腰鑽了進來。伊織看著她那像一隻小貓的姿勢,自然想起了霞。 如果是霞,決不會是這樣。上次幽會時,霞轉過身去,一隻臂膀一隻臂膀地脫,最後還穿著長衫,系著窄腰帶,慢慢地從被子邊上鑽進來。 當然,笙子穿著西服,與和服不同。穿西服,一脫外衣底下的襯衣,就一絲不掛。要是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肌膚,只有暫時借助睡衣,不然只能彎著腰迅速地鑽進被窩。實際上,笙子也是兩手抱在胸前,彎著腰鑽進來的。 剛才笙子的動作並非不雅,鑽進來的樣子倒是十分逗人憐愛。但是和霞比,笙子的動作未免有點過於乾脆,索然無味。上車的時候曾經有點迷惑,但一進房間就不再猶豫。好像上床是理所當然,她主動脫了衣服。 這動作裡沒有霞那種困惑和猶豫。偶然看去,很可能會使人感到利索得沒有品味。但仔細想來,也可以說這種做法正是男人所希望的。到了這時候,已經用不著再烘托氣氛或者挑逗,即使缺點品味,倒也別有一番暢快和安寧。伊織現在根本不想比較各自的優劣。 有時,他覺得即使煩瑣一些也還是有品味才好,有時又覺得這過分麻煩。 要求一個女人能作到兩個方面,雖說是男人的願望,但也確實夠自私。 然而有一點是確鑿的事實。這種迅速脫去衣服的暢快是兩個人親切相處歲月換來的結晶。笙子過去也並不是這樣輕易地上床。雖然和霞不同,她也曾經有過困惑和猶豫。也可以說,如今這些都已經消失,融化在漫長而深沉的四年歲月之中。 和笙子兩個人相處時,正像上床的過程十分暢快一樣,相互求愛的行為也沒有不必要的緊張。這裡不存在對未知事物產生的興奮和好奇,相反卻有一種只有兩個人長期親近才能享受的安寧。 雲雨過去,笙子現在像往常一樣蜷曲著依偎在伊織的胸前,儼然雛鳥鑽進母鳥搭的窩。笙子消瘦的身軀紋絲不動,只有呼吸時胸部輕微的起伏透過柔軟的肌肉傳遞過來。 女人也許在情愛行為結束之後玩味不斷增加的滿足感,而男人則在這一瞬間已經猛醒。這正是男人感到難辦的地方。不過,伊織現在全身感受著笙子溫暖的肉體,同時也陷入倦怠和輕微的悔恨之中。倦怠自然是歡悅之後產生的虛脫感,而悔恨的內容卻有些複雜。 一個月來和笙子的緊張關係看樣子算是已經解除,無論原因和過程如何,相互愛撫之後,原來的一切矛盾已經變成了不值一提的事兒。從這種意義上說,今天的幽會對於兩個人意義都很重大。 然而,除了這種安心感以外,他還感到,他和笙子之間的關係正在進一步加深。這正是伊織所希望的,他對這事兒本身並無不滿,但卻難以拭去這前景帶來的不安和沉悶。照這樣持續下去,他和笙子的關係會如何發展?已經拖延著過了四年,可還沒有結論。原因固然在於老婆不同意離婚,但深層的原因卻是伊織的優柔寡斷。目前的不安正是這種狀態產生的煩躁,還夾雜著上司和手下工作的女人這一關係難以處理的因素。再說,這中間還閃現著霞的身影。心情沉重,紛擾無際。伊織的心情現在雖然搖擺不定,但也有些不負責任。 他想無論和誰結合,結果都是一樣。無論最初多麼喜愛,激情不久就會冷漠,襲來的只剩下倦怠。 女人在上床前往往會困惑和猶豫,但男人卻在完事之後感到煩惱和迷惘。 伊織和笙子幽會雲雨的次日下午,霞打來了電話。 「實在對不起,往你辦公室打電話。」 霞先道歉,然後低聲說道: 「明天去東京,您在嗎?」 「在。幾點鐘?」 「是下午,大約三點鐘吧!」 按日程,他明天兩點鐘要和送建築材料樣品的廠商見面,「晚上不行吧?」 「對不起,我六點鐘得去個地方。要是你忙,就算了。我只是打電話問一聲,看你有沒有時間。」 「等等!你三點鐘直接到公寓來好嗎?」 如果不是在辦公室,而改在公寓與廠商見面,三點鐘似乎能夠安排開。 「不過,您不必勉強。太突然,我本來就沒抱希望。」 「沒問題,我這兒沒關係。三點鐘來吧。「 「可是……」 「我等你。」 電話雖然不是笙子接進來的,但說話過多,讓別的女人有所察覺終究不妙。 伊織主動掛斷了電話。 儘管如此,他已經好長時間沒聽到霞的聲音了。仔細算來,和村岡一起喝酒那天打過一個電話之後,已經過了兩個星期。也許是深夜的緣故,霞那時似乎有些為難。腦子裡記著這事,伊織後來一直沒打電話,只是在心裡惦記著霞。獨自喝咖啡或走夜路時,往往突然覺得霞就在身邊。 好長時間,霞根本不來電話。他擔心長此以往霞可能不再理他,但有時又絕望地想,那也只好聽天由命。他替自己找藉口,覺得昨夜與笙子重溫戀情很可能與他的這種絕望心情息息相關。 「明天三點鐘呀……」 一邊自語,伊織全身又湧起新的激動,在和笙子幽會時,他幾乎從未感受到這種充滿緊張的充實感。 伊織總是快中午時去事務所。他起得並不太晚,但只要沒有特殊情況,上午總是在家寫寫稿子,翻翻書籍。只要一到事務所,各種雜事就不斷,晚上應酬又多,所以上午是一個人獨處的寶貴時光。 霞來電話的第二天十點鐘,伊織撥通事務所的號碼,笙子接了電話。「早安!」 也許是因為兩天前兩個人曾經幽會,笙子的聲音很輕快。伊織放下心來,告訴她今天不能去事務所。 「可是,下午兩點,Μ建材公司的加藤先生要來拜訪。之後,還有會見丸友貿易公司來客的日程。」 「這兩個人,都用不著我見,讓浦賀代我見一下吧。」 浦賀是位老建築師,已經在伊織這裡工作了十多年,特別受伊織信任。 「那您今天一直在公寓嗎?」 「積了一些工作,公寓裡比較心靜。」 「好吧,有事我跟您聯繫。」 電話掛斷,伊織放心地松了口氣。不管什麼事,說謊總是心裡沉重。今天不去事務所的真正原因是霞要到公寓來。笙子當然不瞭解這一點,也不像有所懷疑。僅就此而言,還算順利,但扯謊後的懊喪卻難以平息。 一般說來,伊織不善於扯謊。扯了謊,終歸有一天要露餡,雖然他並不擔心坦白交代或者被人捉住辮子,但臉上總顯得出來。要說心地本來善良,似乎太過貼金,可能他不會裝模作樣。 不過,這也許並不限於伊織,所有男人都這樣。總體說來,女人比男人會說謊。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男人懶散。更重要的則源于扯謊時的心理差異。 既要說謊,那就乾脆扯個彌天大謊。在這一點上,女人膽大。男人千方百計地玩弄小聰明,骨子裡比女人謹慎得多。 總算是找點藉口蒙了笙子,可是還有一個女傭。這女傭就在屋裡,有點難辦。 女傭富子中午前回來,給伊織做一頓早午兼用的飯,然後打掃房間,幹一些安排好的雜活之後回去。伊織很少整天在家,不瞭解女傭活動的細節,好像總是三四點鐘離去。 今天霞三點鐘要來,需要她三點鐘之前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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