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異戀 | 上頁 下頁
一一


  「我沒生氣呀,只是對你要去俱樂部才能得到工作的事有點嚇壞了。」

  「沒辦法呀!板田叫我去那兒,我也很困擾啊。」

  「沒什麼好困擾的。是你拜託她找的工作,所以不管是遊園會也好、那裡都好,只有去羅。」

  「要是你不高興,我不去也可以。」

  「不要開玩笑了。」他鼓起近似嘲諷的笑容,「我不會插手你的事的,你的問題你自己決定。」

  「但是要是我工作的話,我們的生活就會寬裕一點,這不能說和你沒有關係吧。」

  「我不記得有叫你去找工作哦。」唐木冷冷地回嘴,「打工啦、錢啦,鬧來鬧去的都是你,不是我。」

  那時我們連去澡堂也得規定一個禮拜只能去兩次,頭髮髒得難受時,就用公寓的水龍頭梳洗。我打零工賺取的微薄薪水,一定馬上就買書、買香煙、看電影花光了,不到月底拿不到父母寄來的零用錢,所以總是一過了二十號,生活就成問題。曾經還有過連續三天在白飯上灑海苔糊口過日的經驗呢。

  「都是因為唐木才會過這麼拮据的生活」這種想法開始在心中萌芽。有關一直靠我的零用錢,還有我賺的薪水來過生活這一點,他從來一次也沒有和我談過,也沒告訴我他的想法是什麼。

  我雖然瞭解他的腿並沒有回復跡象、身體又虛弱,但光是用同志這種自以為是的字眼就想什麼都能夠得到諒解,令我開始心裡不舒服。他不是我的同志,而是我的負擔。

  我不是在乎養自己喜歡的男人這種事,只要自己還需要唐木,我很高興提供他溫暖的被窩和食物。但是當受傷的自尊心被喚醒、被說什麼「我不記得叫你去找工作」的時候,就可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管怎麼想,他那種講法實在是說不過去。

  「如果你認為沒有必要工作的話,那也可以呀。」我不高興地說,「我不去就是了。」

  「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呀?是你說不去的,我可沒阻止你。我只是說,那是你的問題而已。」

  「不管怎樣,我得先去一趟。已經跟人講好了。去了以後找個理由把它推掉,再到板田那裡去道歉。這樣你滿意了吧。」

  唐木眼睛撇過來:「這不像你會說的話喲。」

  「就是呀。」我冷冷地說,「我也這麼覺得,好像是封建家庭的主婦一樣,處處得看你的臉色。雖然根本沒有這個必要的。認為可以去做的事,只要你一發牢騷就馬上放棄。我到底算什麼呢?是隨你使喚的老媽于,還是只是室友而已?要是室友的話,我想我也太過於奉獻了。」自己也覺得說得太過份了,但為時已晚。

  唐木不發一語,然後突然從電暖桌中站起身來,抽下掛在梁上已褪色的淺藍色上衣。

  「你嫌我礙眼的話,明白說出來就好了。我會馬上離開。」

  「你這是幹什麼,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說得汲錯,我的確只是這屋裡的食客。用盡你家裡送來的錢,用無聊的抗爭逃避現實,是個沒用的吃軟飯的傢伙。」

  唐木的臉鐵青,但是口氣很冷靜。我一站起來,唐木就拖著腿過來制止我。

  「夠了。」他說,聲音低沉寂寥,「你什麼都沒做錯,問題是在我身上。」

  「所以不要逃避呀。」

  「我沒有逃。」

  「我不是想離開嗎?去哪兒呢?要是有什麼問題就在這兒講給我聽。」

  他眼睛瞄過來:「我想好好想一想,希望你瞭解。」

  我覺得四周的空氣都凝結起來了。我喃喃地說著「你就是光想」,並且意識到自己想說的話的嚴重性。我記得當時有一瞬間頭暈了起來,「先是想,然後就下一時的結論,然後付諸行動,然後又陷入思考。一直就這麼重複著,你已是陷人不可自拔的無底洞了。」

  他臉上的表情絲毫沒變。一語不發地走出了房間。我就跪在床上,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於門外。他在下樓梯時,傳來了粗暴不規則的足音。

  我的公寓對面有一間小工廠。我急忙趕到窗邊往下窺視,看到駝著背的唐木,在工廠前的路上漸行漸遠的身影。明明是暖和的一天,不知為什麼穿著淺藍運動衫的身影卻看起來很寒冷。在暖陽中,似乎只有那兒凍了起來。

  我鑽進電暖桌好一會兒不能動彈。反復不停地在腦中回想與唐木的對話,咀嚼著自己說出口的話,感到強烈的後悔。我拼命地想,往後應該怎麼辦呢?但不管怎麼想,都沒有答案。

  約定的十一點快要到了,不能失約於為我奔走的板田美子。我在牛仔褲上套了一件藍色毛衣,以平常的衣著,也沒有梳頭、也沒有擦口紅,背起背包就出了門。

  往三團的電車中不由自主地流下淚來。我很怕失去唐木。我想,我又變成孤伶伶一人了。一個人在那房間起床、一個人去上課,在學生們群集的校園中,每天迷糊地聽些演說,者是被問些對越戰呀有什麼想法的問題啦,或是被勸說參加抗議學費上漲的校內示威。自己到底在想什麼都搞不清楚,只是不知覺間被卷人學生們的話題的遊渦,而懵懂過日。

  那時代就像是一幅毫無秩序的圖畫,被那種時代的空氣所吞噬,而我心中想的卻是今晚要如何排遣孤獨。光是想這些麗已。但即使如此,卻羞于向人啟齒,也沒有辦法積極去交朋友,就這麼毫無方向、毫無目的的連填補寂寞的手法都想不出來。一想到這種日子又要來臨,就異常寂寞地想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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