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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我明天就去領一份離婚協議書,在上面簽字蓋章就行了吧?」

  一旦決定下來,凜子的行動非常神速。

  第二天她去了區政府領來兩份離婚協議書。

  他們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蓋上章,然後分別寄到各自的家裡去了。

  久木還附上了一封短信。

  他告訴妻子八月底就要辭職了,還對自己拖延了離婚表示了道歉,最後寫了一句:「雖然給你帶來了很多煩惱,但我沒有惡意。請多保重。」

  寫到這兒,久木回想起和妻子共同渡過的漫長歲月,不覺心頭一熱。

  「一切都結束了。」

  久木把離婚協議書投入郵筒的一刹那,就像卸下了一個大包袱,感到無比的輕鬆。

  不管怎麼說,他從此擺脫了家庭的桎梏,從丈夫的角色變回到一個獨身男人。

  以前久木也沒有覺得家庭的負擔有多重,作丈夫有多辛苦,只是多多少少感到有點累贅罷了。

  可是當離婚成了現實,家庭、妻子,一切都無需他再去考慮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輕飄飄起來,像長了翅膀一樣。

  這種解放感很大程度上還來自於辭去多年從事的工作的關係。

  從明天起他就不用再急急忙忙往公司趕了,自然也就看不到討厭的上司,或敷衍那些無聊的談話了。今後和凜子挽著胳膊,到任何地方去都不必再顧慮別人了。

  久木忽然覺得自己仿佛飄浮在了雲端,他為自由來得如此容易而嗟歎,而困惑。

  這麼簡單的事,為什麼一直沒有想到呢?

  直到今天久木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與此同時,一個無限孤獨的世界也展現在他的眼前。

  以後自己可以想什麼時候起床就什麼時候起,想穿什麼就穿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

  獲得了無限的自由,可以隨心所欲的代價就是失去了同事和友誼,離開了妻子和子女。

  「剩我一個人了……」

  久木不禁對自己說道。他第一次得到了自由,也第一次感到自己不斷地被社會所疏遠所拋棄。

  凜子和久木一樣正陷入了孤獨的境遇。

  凜子毅然決然地給丈夫寄去了離婚協議書,並通知了母親,可是其負面影響也很快出現了。

  今年八月是凜子父親的周年,凜子原定要回娘家,去給父親掃墓的。

  凜子想知道大家去掃墓的時間,就給娘家打了個電話,誰知母親說「你還打算來嗎?」

  母親的語氣裡分明流露出「不許來」的意思,凜子很受刺激。

  「媽媽對我提出離婚非常惱火。可是這和給父親掃墓有什麼關係呢?」

  就因為凜子跟丈夫提出了離婚,就不准她去掃墓,也未免太殘酷了。

  「大家都在排斥我。」

  據凜子說,自從她離開了丈夫和久木一起生活以後,母親、兄嫂以及親戚們都像躲避瘟疫似的躲著她。

  「我到底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呀?」

  久木不知怎樣才能安慰難過的凜子。

  拋棄丈夫投身其他男人的懷抱,作為妻子是不能容許的,然而在凜子看來,捨棄虛偽的婚姻,投入真實的愛情中去,才是忠實於自己感情的行為。

  站在純愛的角度上看,凜子是正確的,但是從社會道德、倫理方面講,她就是個與人私通的,寡廉鮮恥的女人。

  「從此以後我和娘家就沒有關係了,成了孤零零一個人了。」

  凜子歎道,久木握緊她的手,安慰說:「你不是一個人……」

  兩顆孤獨的心只有互相尋求安慰了。

  從盂蘭盆節到八月末,久木是在咀嚼自由和孤獨中渡過的。

  退職的事已經定了,就幹到八月底,不過,盂蘭盆節加上積攢的休假,久木幾乎沒怎麼去上班。

  久木難得在酷熱當頭的時候過得這麼悠閒自在,但這種心境中也伴隨著和公司、家庭完全訣別的孤獨。

  從早到晚和凜子兩人呆在屋裡,久木這才發現長期的緊張工作,已使自己身心疲憊到了極點。

  不分白天黑夜,久木想什麼時候睡就什麼時候睡,有時甚至忘了吃飯。早上醒來,他總是下意識地要去上班,過一會兒才想起已經不用去了。

  每當這時,久木都深切體味到了自由的喜悅,轉瞬間又產生了自己一個人被社會所拋棄的感覺。每天早晨,看著窗外那些趕往地鐵站去上班的人流,他的心便翻騰起來。

  再怎麼說,只要加入了那個洪流,就能保證一家的衣食無憂。

  這時,久木才知道了自己失去的東西的份量。

  在既安寧又不安的矛盾心理的交錯、纏繞中,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幾乎把自己封閉起來的這段時間裡,久木只出了一次門,就是去見衣川。

  以前都是衣川給他來電話,這次久木破天荒地約他出來見面。

  久木想把有關辭職的事,和給妻子寄離婚協議書的事跟衣川說一下,儘管自己沒有這份心情。

  不可思議的是,一旦辭了職,久木就不好意思到以前常常光顧的餐廳和酒吧去了,按說花錢吃飯,沒什麼可顧慮的,可是心裡總覺得人家會不歡迎,所以他很少再到那些地方露面了。

  這次久木也是猶豫了半天,最後訣定還是到他們倆常去的銀座的小店,並排坐在櫃檯前。

  八月下旬,炎熱的夏天已接近尾聲,店裡客人很多,兩人先幹了杯啤酒,聊了會兒天之後,久木突然開口說:「我辭去了公司的工作。」

  衣川聞聽,一下子放下了正要喝的酒杯,久木告訴了他大致的經過。

  「你真願意這樣?」

  「願意什麼?」

  「不後悔?」

  要說不後悔是假話,可是事到如今又有什麼辦法,久木微笑著點點頭,衣川忽然壓低聲音說:「你打算到別處去幹?」

  「沒這個打算。」

  「那以後你怎麼生活?」

  「總會有辦法的。」

  「正式離婚的話,還需要一筆賠償金吧?」

  「我有世田谷的房子。」

  「全部給夫人嗎?」

  久木點著頭,發覺自己這一個月來,對金錢和物質的執著,已大大的淡漠了。

  「你這麼大歲數,怎麼還這麼糊塗。」

  「也許吧。」

  「到了咱們這樣的年紀,多少得有些分寸。誰都想談戀愛,見了不錯的女人也喜歡,可是為了一個女人,捨棄公司的地位和工作就太不上算了。這和那些發情的貓狗有什麼兩樣?」

  衣川說話也太不講情面了,照他的意思來說,有妻室的男人愛戀一個女人,陷入情網是非常愚蠢的,就和發情的貓狗一樣。

  「喜歡一個人也沒關係,差不多就行了,別走極端。」

  衣川又要了盅冷酒,說道:「我真設想到你這麼純情。」

  「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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