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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久木懷著對未來模模糊糊的不安,得過且過,將錯就錯地一天天過了下去。

  三月中旬以後,久木的心情仍然處在仿惶不安之中。

  這種心緒既來自離婚問題上優柔寡斷的矛盾心態,也與春天特有的憂鬱天氣有關,此外還受到躺在病床上的水口的影響。

  久木去看望水口是三月中旬的「桃始笑」那一天。

  「桃花開始笑了」即桃花盛開的季節,醫院門口擺放著一簇簇鮮豔的紅梅和白梅。

  下午三點,在水口妻子指定的時間來到醫院,她已在等候久木了,先把他領到了接待室。

  前些日子,久木就想來看水口,她沒同意,請他過一段時間再來。

  「總算做了手術,精神好多了。」

  水口的妻子表情黯淡他說。

  久木有種不祥的預感,就問了一下病情,據醫生說,雖然切除了肺部的癌細胞,可是癌已經轉移,所以,最多只能活半年左右。

  「他本人知道嗎?」

  「沒告訴他,只說是做了手術,沒事了。」

  水口的妻子請久木到接待室,就是為了先說明一下這方面的情況。

  「請多關照。」

  久木點點頭,走進了病房,水口馬上招呼道:「好久沒見了,歡迎歡迎。」

  水口微笑著,精神還不錯,只是臉色略顯蒼白。

  「聽說你要做手術,一直沒敢來。」

  「唉,真是倒黴呀,不過,已經好多了,放心吧。」

  水口讓久木坐到他的身邊。

  「你的氣色不錯嘛。」

  「光是手術倒沒什麼,一吃抗癌藥就沒有食欲了。我估計下個月就可以出院了。」

  久木突然想起了水口妻子的話,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早點出院吧,你不在的話,馬隆那邊沒人管哪。」

  「不要緊的,少我一個人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水口的頭腦很清楚。

  「身體真是不可思議,心情沮喪的時候准得病。」

  「是去年年底得的吧?」

  「我和你曾經說過,那時我特別消沉,對自己一下子失去了自信,心情鬱悶,覺得身上不舒服,到醫院一查,結果得了癌症。」

  水口是去年十二月從總社突然被調到分社去的。

  新年後,剛剛正式當上了分社的社長就得了病。

  「也許是這次調動引起的病變。」

  「不至於吧。」

  難道說對工作的熱情和緊張感能夠抑制癌細胞嗎?

  「我真羡慕你,總是那麼有活力。」

  水口躺在床上,目不轉睛地望著久木。

  「我真應該像你那樣痛痛快快地玩兒就好了。」

  「出院以後也可以的。」

  「晚了,人總要衰老、死亡,應該趁著能做的時候做。」

  久木看見水口那佈滿細小皺紋的眼角上有些濕潤了。

  三十分鐘的探視之後,久木走出病房,內心被緊迫感和激動所佔據著。

  和自己同齡的人得了癌,正瀕臨死亡,怎麼能使自己不產生緊迫感呢?儘管也經歷過同齡人或比自己年輕的人的去世,然而多年來一直很親密,一同並肩走過來的朋友的病倒,不能不使久木感觸頗深。

  久木一想到自己也上了年紀,不再年輕了,就有一種緊迫的感覺。

  而水口那句「人應該趁著能做的時候做」,則打動了久木的心,使他激動。

  水口在死神面前後悔沒能充分享受生活,在別人眼裡,他總是那麼勁頭十足,活得那麼充實的樣子,可誰又知道他心裡埋藏著多少無奈啊。

  或許是工作方面,或許是感情方面,總之對於現在的水口而言是追悔莫及的。

  人的一生無論看上去多麼波瀾壯闊,在到達終點回首往事時,卻顯得如此平平庸庸。當然,哪種活法都會有遺憾,不過,至少不應該在臨死的時候,才想到「糟糕」,「應該早點做」等等而悔不當初的。

  久木又想起了水口訴說後悔時那浮現在眼角的淚水。

  久木不願意就這麼遺恨終生地死去,忽然間,凜子的身影又出現在久木的腦海裡。

  現在和凜子的戀愛對久木而言正是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動力。人常說,要像女人那樣傾注全部熱情。無論工作還是愛情,對於人的一生來說都是重要的,值得傾其所有精力的。現在自己正傾盡全力為要獨享一個女性的戀情。想到這兒,久木心裡湧起了一股熱潮,他的心飛向了凜子等待著他的地方。

  這是個天氣陰鬱的下午,日曆上叫做春陰。

  含苞待放的櫻花已壓滿了枝條。

  久木乘著電車趕往他和凜子的住所。

  現在是下午四點半,跟同事說是下午去醫院看水口,所以不必再回辦公室去了。今天早上,跟凜子打了個招呼,凜子說她要回趟娘家,五點以前來澀穀。

  久木下了電車朝公寓走去,連跑帶顛地穿過走廊來到房門口,打開門一看,凜子還沒來。

  五點了,凜子看來要晚會兒到了。

  久木打開窗簾,開開空調,躺在沙發上。

  這時候,公司裡的人們還在伏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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