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我在曖昧的日本 | 上頁 下頁 |
六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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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水滸傳 我在位於美國東部的東亞研究所工作的時候,有一次開完大學研討會後,我與一位年長的中國學者在餐桌上輕鬆地談起來。兩人的共同點是都喜歡看《水滸傳》。他問我,你喜歡裡面的哪個人物? ——公孫,我回答說。我喜歡公孫勝。 這位學者對於我準確地區分出這個奇特人物的複姓十分讚賞。然後,我們甚至又換了個地方,表情深沉地繼續談我們對這部巨著的理解。 人到了這把年紀,準備了多種靈丹妙藥來消磨時間,順利克服侵擾自己的憂鬱情緒。剛才那位搞中國歷史的學者戰後也確實經歷了狂風惡浪,他很開朗,與我這個歷史的門外漢也能愉快地交談。據他夫人說,他有時也很消沉。 他跟我說,他在床頭摞起的大部分他喜歡的以防消沉的書,其中就有狄更斯全集和《水滸傳》。我也喜歡這兩種讀物。 不久前,岩波文庫出版了新的《水滸傳》,這本《水滸傳》是清水茂先生精心翻譯的著作。在這本書出版後的一段時期裡,我的工作作是用文字處理機對自己的長篇小說進行修改校訂——我用了近一年時間修訂,現在已經脫稿了——這兩個時期恰好重合,於是在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以後,我每天晚上都會看這本《水滸傳》。 我覺得有意思的是,與譯者以前同吉川幸次郎先生合譯的《水滸傳》不同,這次他對吉川博士的譯法懷著深厚的敬意添加了非常簡明易懂的修訂注釋。這一次,中國話的日常口語——當然是古代的表達方式——受到了尊重,讀過書後我經常會滿腦子縈繞著成語愉快地進入夢鄉。 《水滸傳》的開頭部分是荒誕不稽的,也可說那是神話和民間傳說——比如武松打虎就是最好一例——,接近尾聲的部分,除去後來無聊的追加部分以外,小說的結束手法也很見真功夫。 其中一百零八位英雄們,也包括那些死於非命、迅速退出的人,能讓讀者產生一種讀完大型長篇小說的喜悅,同時感到一種並不與喜悅矛盾的深深的悲傷。除了在小說結尾處跟大家明確告別的那個叫燕青的年輕人的結局以外,能給讀者增加活力的就是公孫勝的安身之計。 公孫是道教徒。在小說粗獷展開的前半部分,他登場的時候是一個打算掠奪進貢給高官的「生辰綱」的無法無天的人物。寫到他被從師傅身邊叫回梁山泊、參加戰役的那一段時,他又搖身一變,像道士一般運用神奇的妖術,成為戰術家。 然而,公孫身上的某些地方具有與其他英雄不同的品格。如前所述,在他從師傅身邊離開時,師傅對想回到夥伴們中間的公孫說了下面這句話: ——我的徒弟呀,你邁過了火坑,學習長壽,為什麼還那麼留戀那樣的世界呢。你要自己保重,不要學壞。 儘管如此,公孫勝還是回到像火坑——熱地獄一樣的戰亂之所,展現了無比的才能。這裡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故事即將結束時打的一場大勝仗之後,花和尚魯智深帶領宋江他們到他曾經修行過的禪寺去,公孫說因為自己是道教徒所以沒有進入山門。 在這家寺院發生了這樣的插曲:宋江接到即將來臨的慘敗結局的預言,接著燕青施展獨特的奇能,用剛剛學會的弓法射掉了大雁,令宋江很悲傷。這些意味著燕青和公孫勝一樣,在價值觀方面與宋江領導的梁山泊好漢有格格不入的地方。 宋江他們被招安之後,一方面迎來了勝利,一方面前途也逐漸黯淡下來。燕青和公孫勝急忙頭也不回地走上了自己的道路。尤其是公孫勝,他回到道教的師傅身邊,後來又收留與官軍不和的夥伴們。只有在道教的山上才能恢復悠然而平靜的時光。 (莊焰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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