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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鳥用手指夾住威士忌酒杯,已經跌入香甜的睡夢中,火見子的喊,讓他肩頭一哆嗦,威士忌灑到了膝蓋上,他很不高興地睜開了眼睛。他感到自己已經進入酒醉的第二個層次。「啊?」

  「你大伯給你的那件鹿皮外套,現在哪去了?」火見子也醉了,又圓又紅的臉像個大西紅柿,她特別用力地轉動舌頭,儘量讓自己的發音準確。

  「是啊,哪兒去了呢,那是我大學一年級的時候穿的呢。」「一直穿到二年級的冬天呀,鳥。」

  冬天這個詞,在鳥那被酒精麻醉的記憶的湖水裡,強烈地激起了波紋。

  「是呵,我倆睡覺那次,我把那件外套就那樣直接鋪在地上,是剛剛下過雨的儲材場的地上。第二天早上一看,粘滿了泥和碎木屑,什麼轍也沒有,那時候,洗衣房還不肯收鹿皮外套呢。只好就那麼扔到壁櫥裡,什麼時候把它扔掉的呢?」鳥說,說起那年隆冬深夜,他像回憶起一件非常遙遠的往事。那天夜裡忘記是由什麼契機引發的,作為大學二年級的學生,鳥和火見子都喝得酩酊大醉。鳥送火見子回寄宿的木材店,在那座二層店鋪後面儲材場的暗影裡,鳥抱住了火見子。開初,兩人不過是因為感覺冷而相互擁抱著愛撫,不一會,鳥的手像是很偶然地碰到了火見子的性器。於是,鳥興奮起來,他把火見子按在貼板壁立著的方木上,不管不顧地把自己的性器往裡插。火見子也積極配合,但竟不自覺地悄然笑了起來。他們興奮激昂,但終於未超出遊戲的領域。不過,當明白了這樣站著是不可能插進去的時候,鳥感到自己被當成了未成熟的孩子,他愈發執拗地不肯退卻。他把鹿皮外套鋪在地面上,然後把仍然笑嘻嘻的火見子橫放到上面。火見子個兒高,頭和膝蓋以下,都直接挨著地,墊不著鹿皮外套。不一會兒,火見子停止了笑聲,鳥以為她快達到了高潮。又過了一會兒,他問火見子,想證實自己的想法,但火見子回答說自己只是感覺冷。於是,鳥中止了性交。

  「那時候,我是個野蠻的傢伙。」鳥像一個百歲老人回顧往事似的說。

  「我也同樣野蠻呀。」

  「為什麼我們沒有重來一次呢?那以後,我們就沒來過第二次。」

  「貯材場那件事兒,讓人感覺完全是一次偶發事件,第二天回顧一下,無法想像會重來第二次的。」

  「是啊,那確實像是一次不正常的事件,好像是強姦事件。」鳥惶恐羞愧地說。

  「那就是強姦事件呀!」火見子訂正說。

  「可是,你真的一點兒快感也沒有嗎?離高潮還很遠嗎?」鳥不無遺憾地問。

  「那是不可能的呀,因為那是我第一次性交。」

  鳥吃驚地盯著火見子。鳥知道火見子不是那種撒謊或信口開玩笑的人。鳥心裡一片茫然,隨後,他被恐怖感和責怪他的滑稽感強制著,發出短促的笑聲。這笑聲也感染了火見子。

  「人生確實很奇怪,充滿了令人驚奇的事情啊。」鳥的臉全漲紅了,但卻不只是因為酒醉。

  「不要說這些傷心的話了,鳥。那次性交,如果對我來說意味著第一次,那也只和我自己有關,和你是沒關係的。」火見子說。

  鳥用水杯代替酒杯,倒上威士忌,一飲而盡。他感到必須準確地回憶一下當時在貯材場發生的事件。確實,那時,他的生殖器遭到了一個硬硬縮緊如尖唇似的東西的反復抵抗和阻擋。他以為那可能是因為天氣太冷,火見子凍得渾身拘攣的緣故。但第二天清晨,他看到自己的襯衫邊上有血污。我那時為什麼沒想想那是什麼呢?鳥這樣想著,一股躁動的欲望湧了上來,他咬住牙,緊緊握住裝酒的水杯,像在忍受著一種痛苦。混合著劇烈痛疼與不安的腫瘤似的東西,在他體內的中心部位生長出來,那是欲望,名副其實的欲望,那是與纏繞在心肌梗塞病患者肋下的疼痛和不安極為相似的欲望;並且,那欲望又與所謂家庭式的欲望全然不同。家庭式的欲望,和輝映在鳥意識天空裡的非洲旅行之夢截然相反,不過是疲憊而安穩的日常生活中凸起的一個小疙瘩,是每週和妻子性交幾次即可消解的平實的欲望;是伴隨著猥褻的叫聲、沾滿悲哀而疲勞的泥水的欲望。而鳥現在湧起的,卻是數千次性交都無法消解的欲望;這欲望,絲毫不像環行電車用過的車票;欲望中最激烈的欲望,嚴格說不容重複,因此,當它實現的瞬間,讓人惶恐地感到,這是極其危險的欲望;在沁滿汗珠的裸體背後,死不正在悄然走近嗎?或許,這可以認為是鳥完全瞭解了自己幾年前在冬夜貯材場上強姦了一個處女之後,而被注滿的欲望。

  鳥被威士忌燒得燥熱,他用力凝住眼珠,偷看了像鼬鼠一樣靈活敏捷的火見子一眼。他的腦袋發脹像鼓起的氣球。香煙的煙霧沙丁魚群似的在房間裡游來遊去,找不到出口,而火見子就飄浮在霧裡,她現在已經醉得昏昏沉沉,臉上浮現著單純得可疑的微笑,她注視著鳥。但事實上她的眼睛裡什麼也沒看到。一直沉湎於夢想的火見子感到自己渾身發軟,變圓,特別是灼熱的臉龐,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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