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江健三郎 > 擺脫危機者的調查書 | 上頁 下頁
七二


  「山女魚軍團確實是把它的核心放在溪流邊上了。但是,既然是現代遊擊隊,總要在城市民眾之間活動的。」狗臉兒又誇誇其談了。「山女魚軍團能夠武裝起來、生氣勃勃地不斷轉移,存在於國家權力的勢力範圍之外,就是因為權力機構之中那些敏感的人們也是動盪的因素啊。然而,中國革命的長征和我們的長征自然是不同的了。其實那只是一種儀式。既然是象徵性的儀式,屬￿山女魚軍團的士兵們就沒有必要都去行軍了。如果孤立地選擇某一時地來看,山女魚軍團的行軍人數是很少的。但是,就是那很少的人經常持續地舉行儀式,所以,每個軍團的戰士們都堅信自己在軍團裡的身分,戰士們隨意下山潛入城市,然後根據機秘的情報在匯合地點返回軍團。避入眼目是比較容易的,扮作孤獨的溪流垂釣人,不論是天明之前或是日暮時分進山,都不會引起懷疑。山女魚軍團的經濟之所以能夠理想地動作,就是因為士兵們在山下勞動,把資金賺回來。也就是說,山女魚軍團是開放的遊擊隊,所以,在心理上也和那種封閉的集團的拘禁的症狀是不同的。

  「那麼,為什麼哪一家革命黨派也不採取山女魚軍團的方式呀?」女學生不勝驚訝地問。因為狗臉兒不理睬她,所以「志願調解人」就來回答她了。

  「一般來講,如果守在山上的遊擊隊派人下山,很可能立刻在組織的全體人員當中產生一種疑心,懷疑他會不會就此叛變。這種疑心和自己本身所有的逃亡的渴望配合起來,就會毒害組織的成員的心。我所從事的尋求所有的黨派都要反省和和解的運動,就是要解除那種毒啊。因為遊擊隊要擴散到民眾中去,就必須面向民眾,使遊擊隊本身得到解放啊。」

  「你說的面向民眾解放遊擊隊,是什麼樣的遊擊戰略、戰術啊?」狗臉兒故意問「幹員型」的,然後又淡淡地向志願調解人提出了反論。「所謂的遊擊從在民眾的海洋之中游泳,並不是說像洗衣粉那樣擴散呀。如果那樣,遊擊隊就消滅了!……相反,由於向心力永遠存在於遊擊隊的核心裡,而且每個成員都自覺地向心,那就沒有必要在內部進行什麼忠誠測驗,而且也不會發生背叛了。這才是卓越的遊擊隊的特點啊。山女魚軍團的向心力就是在人數很少的成員堅持不懈的行軍當中產生出來的呀。」

  「可是,這個山女魚軍團也煙消雲散了啊?」連那個悶聲不響的志願調解人也反問了。

  一聽到這話,山女魚軍團的那兩個人立刻轉過頭來盯著提問的人,然後他倆又相互注視,露出十分開心的笑容。但是,還不滿足,終於放聲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他們如此目中無人,簡直忘了我們的存在,並且又引起卡車司機等人的注意,空氣緊張起來了。

  幹員型的故意咳嗽了幾聲,好像要攔斷那些人射向這邊的挑釁的目光似的、大模大樣地重新坐下。他用已經毫無笑意、掃興了的小鳥似的圓眼睛看著志願調解人回答道:

  「山女魚軍團並沒有煙消雲散,所以,現在仍然不能把他們行軍的情況準確地告訴你。……現在,我們已經引起了那些人的好奇心,所以,還是離開這裡吧。我既然說過軍團的經濟政策實行得很順利,這裡就由我們付帳啦。」他的同夥立刻訂正道。

  麻生野櫻麻已經站在出納員面前,頗有氣派地付帳了。對於義士之死的悲傷,她已經得到排遣,她是想到為我們付帳,所以才不失集團領袖的風度,走下車來的呀。

  4

  我們站起來往外走,辦事周到的幹員型的向未來電影家致謝,她照例用話岔開了。她建議我和志願調解人去洗臉和方便。

  「這種為司機服務的飯店,其實就是為了讓他們利用那一類設備的地方呀!」出納的小姐說出令人生氣的話來。

  志願調解人對麻生野的關照不由得產生了迷惘和仰慕,因為她連毛巾都準備啦,他向洗手間的鏡子裡的自己徵求對他的讚賞的同意。那可不是向我發出的號召啊,因為我騎在便器上聽見了外邊的聲音。大概他照在鏡子裡的臉和我的臉一樣冷酷無情,所以,對他自己說的話也沒有高高興興地表示同意吧。

  當我們走出洗手間時,森和作用子擦肩而過,一同進去了。那位女學生是怎樣犧牲自己在幫助他在扮呀?三十分鐘以後,她回到車上時,面帶紅暈了啊。雖說是「轉換」成壯年男子了,森也相當能幹呀!哈哈。

  不料,那位女學生用目光掃了一下只顧自己落坐的每一個人,然後選了一個位置,她的屁股坐在扶手上,用胳膊摟著靠背,忽然板起面孔,挑起爭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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