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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第09章 冷酷仙境(食欲、失意、列￿格勒)

  等女孩時,我做了簡單的晚飯。拿研缽將梅幹弄碎,用來做了色拉調味汁,炸了沙丁魚、豆腐和一些山芋片,還煮了洋芹菜和牛肉。效果均不壞。由於還有時間,我一邊喝啤酒,一邊用水煮襄荷做了涼拌菜,又做了個芝麻拌扁豆。然後歪在床頭,欣賞勞貝爾·卡薩頓什彈奏的莫紮特的協奏曲,這是張舊唱片。我覺得莫紮特的音樂還是用舊唱片聽起來更令人心曠神怡。當然這很可能是偏見。

  時過7點,窗外完全黑了下來。她仍然沒有出現。結果我從頭到尾聽完了第23號和24號鋼琴協奏曲。或許她改變主意不來我這裡也未可知。果真如此,我也無從責備她。無論怎麼看,還是不來更地道。

  不料,當我正找下一張唱片之時,門鈴響了。從貓兒眼一望,見圖書館參考文獻室那個女孩抱書站在走廊。我打開依然連著鐵鍊的門,問走廊有無其他人。

  「誰也沒有呀。」她說。

  我卸掉鐵鍊,開門讓她送來,她剛進門,我趕緊把門關死鎖上。

  「好香的味道!」她一下下抽著鼻子說,「看看廚房可以麼?」

  「請。不過,公寓大門口有可疑的人麼?比如道路施工的,或坐在停車場車裡的?」

  「都沒有。」說著,她把兩本書隨手放在餐桌上,一個個揭開煤氣爐上的鍋蓋,「都是你做的?」

  「是的。」我說,「要是肚子餓了,招待就是。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

  「哪裡,我頂喜歡不過。」

  我把東西擺上餐桌,心悅誠服地看著她一一發起進攻。見她吃得如此動情,我深感這餐飯做得值得。我往一隻大杯裡加冰調了O牌威士忌,把厚牛肉排用強火大致一烤,撒上剛切好的生薑末,作為下酒菜喝起威士忌來。女孩一言不發,只顧悶頭進食。我勸她喝酒,她說不要。

  「那厚牛排,能給我一點?」

  我把剩下的一半推到她面前,自己只喝威士忌。

  「需要的話,還有米飯和梅幹,大醬湯也可馬上弄好。」我試著詢問,以防她吃不盡興。

  「那好極了!」

  於是我用乾鬆魚簡單調味,加裙帶菜和鮮蔥做了個大醬湯,連同米飯和梅幹端上桌來。她轉眼間一掃而光,桌面只剩下梅子核。全部消滅之後,她這才總算滿足地籲了口氣,說:

  「多謝招待。太好吃了。」

  如此窈窕淑女吃東西竟這般狼吞虎嚥,這光景我還是初次目睹,說是動人也算動人。直到她完全吃罷,我仍在半是欽佩半是驚愕地看著她的臉出神。

  「喂,你總是這麼能吃不成?」我咬咬牙問。

  「嗯,是啊,總是這樣的。」女孩神態自若地說。

  「可看上去根本不胖。」

  「胃擴張。」她說,「所以吃多少都胖不起來。」

  「呵,伙食上怕是開銷不小吧?」實際她一個人已把我明天午間那份都吃了進去。

  「那是夠可觀的。」她說,「在外面吃的時候,一般都得連吃兩家。先用麵條或餃子什麼的墊墊底,然後再正正規規吃一頓。工資差不多都填到伙食費裡去了。」

  我再次問她喝不喝酒,她說想喝啤酒。我從電冰箱拿出啤酒,又試著抓了兩大把香腸,用平底鍋炒了。原以為她已鳴金收兵,不料除了我吃的兩根以外,其餘又被她劫掠一空。食欲真可謂銳不可擋,如用機關炮摧毀小倉房一般。我作為一周用量買來的食品眼看著就銳減下去。我本打算用這種豬牛肉混合香腸做一盤美味佳餚來著。

  我端出現成的馬鈴薯色拉和裙帶菜拌金槍魚,她又連同第二瓶啤酒席捲而去。

  「跟你說,我十分幸福!」她對我說。

  我卻是幾乎什麼也沒進肚,只喝了三杯冰鎮威士忌。看她吃看得呆了,全然上不來食欲。

  「可以的話,還有甜食和巧克力蛋糕。」我提議。

  不用說,這個她也吃了。光是看著我都覺得食物直頂嗓子眼。我是喜歡做吃的東西,但總的說來,飯量卻不大。

  或許由於這個緣故,我未能像樣地挺起。精神全都集中在胃上了。應該挺起之時居然垂頭喪氣,自東京奧林匹克以來還是頭一遭。這以前我對自己這方面的身體功能可以說始終懷有絕對的自信,因此這對我委實是不小的打擊。

  「喂,沒關係,別放在心上,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安慰道。

  長頭髮、胃擴張的女孩。圖書館參考文獻室負責借閱的女孩。我們吃完甜點心,邊喝威士忌喝啤酒邊聽唱片。聽了兩三張,然後上床躺倒。迄今為止我可謂同各種各樣的女孩睡過,但同圖書館員還是初次,而且如此輕而易舉地同對方進入性關係也是第一回。大概因為我招待了晚飯。可惜終歸如上面說過的,我全然無能為力。胃膨脹得猶如海豚肚子,小腹無論如何也運不上力氣。

  女孩赤條條地緊貼在我身旁,用中指在我胸口正中劃了幾次,幾次都劃了十多釐米。

  「這種情況嘛,誰都會偶爾碰上的,不必過於煩惱。」

  然而她越是好言撫慰,不爭氣這一事實越是伴隨著分外具體的現實感沉沉壓在我心頭。

  我想起讀過的一本書。書中有一段說古代認為較之勃起的陽物,不勃起的更富於美感。但這也沒給我以多少慰藉。

  「這以前和女孩困覺是什麼時候?」她問。

  我打開記憶之箱的封蓋,在裡面窸窸窣窣摸索了半天。「兩周前吧,大約。」

  「那時可一氣呵成來著?」

  「當然。」我說。這段時間我總覺得似乎每天都有人問起我的性生活。或許是眼下世間正流行的把戲。

  「和誰?」

  「應召女郎。打電話叫的。」

  「和那種女人困覺,對了,當時沒有負罪感什麼的?」

  「不是女人,」我糾正道,「是女孩,20或21歲。談不上什麼負罪感,幹脆利落,義無反顧。況且又不是第一次找應召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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