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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黑暗中的裸體(4)


  當時我還不信他的話,等到做了才知道真是很簡單,簡單得讓人覺得很乏味。

  我和他一塊到涉穀或新宿的酒廊去(大概總是去那幾家),挑上兩個結伴同去的女孩,和她們聊天(當時眼裡就只有這兩個女孩)、喝酒,然後就把她們帶到賓館去做愛了。永澤很會說話。他並沒有聊什麼特別的話題,但只要一和他聊天,大部分的女孩們都會很服他,被他的話吸引住,不知不覺中就喝得酩酊大醉,最後就和他上了床。再加上他人又長得英俊,而且既親切又機靈,女孩們和他在一起,都會覺得很愉快。說奇也奇,就連我因為和他在一起,仿佛也成了一個魅力十足的男人。

  永澤常催著我說話,而我只要一開口,女孩子便一副又崇拜又開心的模樣,正如對永澤一般。這全是永澤的魔力,真是不可多得的才能哪!每一次我總是這麼慨歎著。和他一比,木月的座談口才便成了騙小孩的玩意兒,連比都不能比。不過,我雖然對永澤的這份能力相當折服,卻仍舊十分懷念木月。如今我更加確信木月真正是一個誠實的人。他把自己的一點才能全獻給我和直子。比較起來,永澤都拿他那懾人的才能遊戲似的到處任意揮霍。我想,他大約也不過是真心想和眼前那些女孩上床吧!對他來說,那不過就是遊戲罷了。

  我個人並不挺喜歡和陌生女孩上床。當然,這種解決性欲的方法是相當輕鬆,擁抱、愛撫本身也十分愉快,令我厭惡的是翌日早晨分手的時候,一睜開眼睛,發現身旁有個女孩正呼呼大睡,房裡充斥著一股酒味,不論是床、燈或窗,所有的擺設都透著一股賓館特有的俗氣,而我則因宿醉昏沉沉地。不久,女孩醒來,開始蟋蟋嗦嗦地四處找內褲。然後就邊穿襪子邊說道:「喂!你昨天晚上有沒有戴那個呀?我這幾天可是危險期唷!」說罷,又面向鏡子邊塗口紅、戴假睫毛,邊咕噥她頭痛啦、今天怎地不好上啦等等。我厭惡透了。其實也不一定非得待到早上不可,但我沒法一面擔心晚上十二點的關門時間,一面「誘拐」女孩子(這在物理上來說是不可能的),於是只得事先申請外宿了。這麼一來,就不得不在那兒耗到早上,才帶著自鄙和幻滅感回宿舍去。只覺得陽光刺眼,口乾舌燥、暈頭轉向。

  如此這般,和女孩睡過三、四次後,我便開口問永澤。這種事連續做個七十次,不覺得太空虛了嗎?

  「你會覺得空虛的話,表示你還是個嚴肅的人,真是可喜可賀哩!」他說道。

  「到處和陌生女孩睡覺,你當然不會有什麼收穫。只有疲憊、自鄙而已。我也是一樣呀!」

  「那你為什麼還這麼拼命地做?」

  「這很難解釋。你知道的,杜思妥也夫斯基不是寫過有關賭博的書嗎?就和那個一樣嘛!也就是說,當周遭充斥著可能性時,你很難就這麼視若無睹地讓它過去。懂嗎?」

  「好像有一點。」我說。

  「一到黃昏,女孩會到街上來放蕩呀,喝酒什麼的。她們要求某種東西,我也正好可以給她們那種東西。做起來很簡單嘛!就像扭開水龍頭喝水一樣簡單。在一瞬間你讓它掉落,她們也正等著接呀!這就是所謂的可能性嘛!當這種可能性就在你眼前轉來轉去時,你能眼睜睜地讓它過去嗎?當你有這份能力,又有讓你發揮的場所,你會靜靜地走開嗎?」

  「我從沒有這種感覺,不太能體會。搞不清楚那是什麼玩意兒。」我笑道。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那是一種幸福呀!」永澤說道。

  儘管家境富裕,永澤卻住進這幢宿舍來,原因就出在他太愛玩女人了。他父親擔心他若是一個人住在東京,一定會忙著玩女人,所以才強迫他住四年的宿舍。不過對永澤而言,這倒是無所謂,因為他並不怎麼在乎宿舍的規定,過得還挺自在的。心情一好,他就申請外宿,有時去獵豔,有時則到女友家去住上一宿。申請外宿本來是件麻煩事,但他總是輕輕鬆松地就通過了,而且只要他幫腔,我也照樣通得過。

  永澤有個剛上大學時就開始交往的女朋友,名叫初美,和他同年。我曾見過幾次,印象頗佳。初美並不是那種一見便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美人,甚至可說是中人之姿,沒什麼特別。起初我還覺得她配不上永澤,但只要和她談過話,任誰都不能不對她產生好感。她正是那種女孩。穩重、理智、有幽默感、有同情心,穿著也總是十分高雅。我非常喜歡她,如果自己也有這麼一個女朋友,大概就不會去和那些無聊女子上床了吧!她也很喜歡我,常常熱心地要介紹她的學妹給我,然後四個人一塊兒約會。我因為不想重蹈覆轍,所以總是找藉口溜掉。初美所念的女子大學裡的學生全是些富家小姐,我和那種小姐是絕不可能談得來的。

  初美也約略知道永澤常會去玩女人,但她從不對他抱怨。她真心地愛著他,不想給他任何壓力。

  「我真配不上她呢!」永澤說。而我也有同感。

  入冬之後,我在新宿一家小小的唱片行打工。待遇雖不很好,但工作輕鬆,而且一個星期只輪三天夜班,買唱片又可以打折,不算是個壞差事。耶誕節時,我就買了一張亨利曼西尼的唱片送給直子,裡頭有一首「Dear Heart」是直子最愛聽的歌。我親手包裝並系上一個紅蝴蝶結。直子也送我一雙她自己打的毛線手套。大拇指的地方打得有點短,但還是很暖和。

  「對不起!我真不中用!」直子紅著臉,略帶腆地說道。

  「不打緊的。你看!我還不是戴得很好?」我戴上手套展示給她看。

  「不過,這麼一來你就再也不用把手插進外套的口袋裡了。」直子說道。

  那個冬天直子沒有回神戶。我因為打工要到年底才結束,結果便也一直待在東京。回神戶既沒有什麼有趣的事,也沒有什麼人想見的。過年時,宿舍的餐廳沒開,我就到她的住處去吃飯。我們烤餅吃,又做了一些簡單的煮年糕。

  一九六九年一月到二月之間的確出了不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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