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 上頁 下頁
六十二


  作點了點頭。她來去都一直隨身拿著厚厚的筆記本,有了想法就立刻寫上幾筆。

  「但是進了大學之後,就徹底沒有這種空閒了。一邊照顧柚,一邊應付課業就已經焦頭爛額了。大學時代交了兩個男朋友,哪一個都不怎麼順利。大抵都是因為忙於柚的照顧,就連好好約會的時間都沒有。忽然停下來看看四周,我到底在做些什麼啊?會這麼想。變得看不見人生的目標了。諸多事情都是徒勞一場空,對自己也快要失去信心了。當然柚也受到了傷害,但我自己也受了不少傷。」

  惠理像是看著遠處風景一般眯起了眼睛。

  「就在這個時候,學校的朋友邀請我去陶藝教室,是抱著只看看的心態去的。但之後就發現那就是我長久以來所探求的東西。轉起旋轉台後,對自己的心情就變得坦誠了。只要把意識集中在製作出形狀這一點上,就能徹底忘卻其他的煩惱。從那天起我就熱衷於製作陶器了。在大學的時候說到底還只是作為興趣在做,但無論如何都想真正走做陶器這條路,所以大學畢業後那一年裡,一邊打工一邊學習,重新考進了藝術大學的工藝系。小說,再見!陶藝,你好!在那裡鑽研製作的過程中,認識了來留學的愛德華。接著這樣那樣的結果就變成了和他結了婚,來到了這裡。不可思議吧。要是那個時候朋友沒邀請我去陶藝教室的話,我就會過著和現在完全不同的人生了吧。」

  「你好像很有天賦。」作說道,用手指了指架子上陳列的陶器。「雖然不太瞭解陶器,但用眼睛看,用手去觸摸的話,能感覺到一種強烈的情感在其中。」

  惠理微笑了。「有沒有才能我不太知道。但我的作品在這裡賣的還挺好呢。雖然掙不了什麼大錢,但自己做出來的東西,通過某種形式被別人所需要,這可是很好的事情呢。」

  「這我很明白。」作說道。「因為我也是製作東西的人嘛,雖然做的東西相差很多。」

  「車站和盤子可大不一樣呢。」

  「但兩者對我們的生活來說都是必須的啊。」

  「當然。」惠理說道。接著停頓了一會兒思考著什麼。她嘴角的笑意正漸漸淡去。「我很喜歡這裡,大概會把骨灰埋在這片土地上了吧。」

  「不再回日本了麼?」

  「我現在已經有了芬蘭的國籍,最近芬蘭語也說的好起來了。雖然這裡冬天很長,但卻因此能好好讀些書。說不定讀著讀著自己就想寫些什麼了。孩子們也習慣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我也交到了朋友。愛德華人很好,她的家人也對我很好,工作也走上了軌道。」

  「而且你在這裡被需要著。」

  惠理抬起頭,凝視著作的眼睛。

  「我下定決心要把骨灰埋葬於這個國家,是在得知柚被人殺害這個消息那個時候。是青打電話把那件事告訴我了的。那個時候我肚子裡正懷著大的那個女兒,所以連葬禮都沒去成。柚在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被人殘酷地殺死了,被燃燒殆盡化成了灰燼。還有再也見不到這些對我來說是極為慘痛的,胸口真的像是撕裂了一般。所以那個時候我下了決心。如果剩下來的是女孩,就給她去名叫做柚,還有就是再也不回日本了。」

  「叫柚啊。」

  「柚?chrono(kurono)?哈泰寧Haatainen。」她說道。「至少在這個名字的聲響中,柚的一部分還繼續存在著。」

  「但是為什麼柚會一個人去濱松的呢?」

  「柚在我移居到芬蘭之後立刻就一個人搬到了濱松。雖然我們還是定期的交換著書信,但她一點都沒向我說明事情的經過,只在信上寫了因為工作的關係要搬去濱松。明明工作的話在名古屋多少都會有吧,而且她在陌生的土地上開始獨居生活什麼,就等同于自殺行為啊。」

  柚在濱松市市區公寓的房間裡,被類似皮帶東西纏在脖子上絞死了。作在報紙的印刷版和過期刊物上讀到了事件的詳細經過。還在網上搜索過了。

  那不是入室搶劫的類型。錢包裡的現金和視線可及範圍內都原封未動。而且也沒有遭受暴行的痕跡。房間裡整理得很好,也沒有她抵抗的跡象。住在同一層樓的居民沒有聽到什麼可疑的聲響。雖然煙灰缸裡留著幾根薄荷醇香煙的煙頭,但那是柚所吸的。(作不禁皺起了眉。她在抽煙?)犯罪的推測時間是在夜裡十點到深夜,那天晚上從傍晚到黎明,一直下了以五月份來看冰冷的夜雨。她的屍體被發現時是三天后的傍晚時分。三天后,她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橫躺在廚房的塑料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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