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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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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頭:「那不是的。我才十五歲,不知道的——必須知道卻不知道的——東西不可勝數。比如關於您佐伯就什麼也不知道。」 她拿起咖啡喝著。「關於我,應該知道的實際上什麼也沒有。就是說,我身上沒有任何你必須知道的事情。」 「那個假說您記得麼?」 「當然記得。」她說,「不過那是你的假說,不是我提出的假說,所以我可以不對假說負責任。對吧?」 「對的。必須由提出假說的人證明假說是正確的。」我說,「那麼我有個問題要問。」 「什麼問題呢?」 「您過去寫過一本關於遭遇雷擊之人的書,出版了,是吧?」 「是的。」 「書現在還能找到嗎?」 她搖頭:「本來印數就不很多,加之早已絕版,庫存大概都化為紙漿了,連我自己手頭上也一本都沒有。我想我上次也說了,原本就沒誰對採訪遭遇雷擊之人寫成的書感興趣。」 「為什麼您感興趣呢?」 「這——,為什麼呢?或許因為我從中感覺出某種象徵性的東西,也可能僅僅為了使自己忙起來而隨便找個目的活動活動腦袋和身體。直接的起因是什麼,現在已經忘記了,總之是一時心血來潮開始調查的。那時候我也從事寫東西的工作,錢不成問題,時間也可以隨意支配,所以能夠一定程度上做自己喜歡的事。不過作業本身是饒有興味的,可以見各種各樣的人,聽各種各樣的故事。如果不做那件事,我很可能同現實越離越遠,悶在自己內心出不來。」 「我父親年輕時在高爾夫球場打工當球僮,給雷打過,死裡逃生。和他在一起的人死了。」 「在高爾夫球場被雷打死的人為數相當不少。一馬平川,幾乎無處可躲,況且高爾夫俱樂部本來就讓雷喜歡。你父親也姓田村吧?」 「是的。年齡我想和您差不多少。」 她搖頭道:「記憶中沒有田村這個人。我採訪的人裡邊沒有姓田村的。」 我默然。 「那大概也是假說的一部分。就是說,我在寫關於落雷的書期間同你父親相識,結果你出生了。」 「是的。」 「那麼,話題就結束了——不存在那樣的事實。所以你的假說無由成立。」 「未必。」我說。 「未必?」 「因為很難完全相信你的話。」 「這又為何?」 「比如我一提起田村這個名字,您當即說沒有這個人,想都沒怎麼想。您二十多年前採訪了很多人,其中有沒有姓田村的,不至於一下子想得起來吧?」 佐伯搖搖頭,又啜了口咖啡。分外淺淡的笑意浮現在她的嘴角。「啊,田村君,我……」說到這裡,她合上嘴。她在尋找語句。 我等待她找到語句。 「我覺得自己四周有什麼開始發生變化了。」佐伯說。 「什麼事情呢?」 「說不明白,但我知道。氣壓、聲音迴響的方式、光的反映、身體的舉止、時間的推移,都在一點一點變化,就像很小的變化水滴一滴滴彙聚起來形成一道溪流。」 佐伯拿起「勃朗·布蘭」自來水筆,看了看,又放回原來位置,繼而從正面看我的臉。 「昨夜在你房間裡,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我想也在這些變化之中。我不知道昨夜我們做的事是否正確,但當時我下決心不再勉強判斷什麼,假如那裡有河流,我隨波逐流好了。」 「我說出我對您的想法可以嗎?」 「可以的,當然。」 「您想做的,大約是填埋已然失去的時光。」 她就此思索片刻。「也許是的。」她說,「可是你怎麼會知道呢?」 「因為我大概也在做同樣的事。」 「填埋失去的時光?」 「是的。」我說,「我的童年時代被剝奪了很多很多東西,而且是很多重要的東西。我必須趁現在挽回,哪怕挽回一點點。」 「為了繼續生存。」 我點頭:「那樣做是必要的。人需要能夠返回的場所那鐘東西。現在還來得及,或許。不論對我還是對您。」 她閉上眼睛,十指在檯面合攏,又像領悟了似的把眼睛睜開。「你是誰?」佐伯問,「為什麼知道那麼多事情?」 我是誰?這點佐伯一定知道,你說。我是《海邊的卡夫卡》,是您的戀人,是您的兒子,是叫烏鴉的少年。我們兩人都無法獲得自由。我們置身於巨大的漩渦中。有時置身於時間的外側。我們曾在哪裡遭遇雷擊——既無聲又無形的雷。 那天夜裡,你們再次抱在一起。你傾聽她體內空白被填埋的聲音。聲音微乎其微,如海岸細沙在月光下滑坡。你屏息斂氣,側耳傾聽。你在假說中。在假說外。在假說中。在假說外。吸氣,憋住,呼出。吸氣,憋住,呼出。「王子」在你的腦海中如軟體動物一般不停頓地歌唱。月升,潮滿。海水湧入河床。窗外的山茱萸枝條神經質地搖搖擺擺。你緊緊抱著她。她把臉埋在你胸口。你的裸胸感受她的喘息。她摸索你一條條的肌肉。之後她像給你發紅的陽物療傷一樣溫情脈脈地舔著。你再次射在她口中,她如獲至寶地吞咽下去。你吻她的那裡,用舌尖觸碰所有部位。你在那裡變成其他什麼人,變成其他什麼物。你在其他什麼地方。 「我身上沒有任何你必須知道的東西。」她說。你們抱在一起,靜聽時光流逝,直到星期一的清晨來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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