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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中田我腦袋不好使,不懂地理。」

  「總之去高松就是,老伯,」星野說,「下一步的事下一步考慮不遲。」

  「那是。反正先去高松。下一步的事下一步考慮。」

  「二位的旅行好像夠獨特的了。」女服務員說。

  「你說的還真對。」星野接道。

  折回房間,中田馬上進衛生間。這時間裡星野一身睡衣趴在榻榻米上看電視裡的新聞。沒什麼大不了的新聞——中野區一位有名的雕塑家遇刺身亡的案件搜索仍無進展,既無目擊者,又無遺留物提供線索,警方正在搜查其出事前不久下落不明的十五歲兒子的去向。

  「得得,又是十五歲。」星野歎道。為什麼近來總是十五歲少年涉嫌兇殺案呢?十五歲時他正無證駕駛著偷來的摩托車東奔西竄,所以情理上不好對別人的事評頭品足。當然「借用」摩托和刺殺生父是兩回事。話雖這麼說,自己沒有因為什麼而刺殺父親或許算是幸運的,他想,畢竟時常挨揍。

  新聞剛播完,中田從衛生間出來了。

  「我說星野君,有件事想問問可以麼?」

  「什麼呢?」

  「星野君,您莫不是腰痛什麼的?」

  「啊,長期幹司機這行,哪能不腰痛呢。開長途車沒有哪個傢伙不腰痛的,同沒有不肩痛的投球手是一回事。」星野說。「你幹嘛突然問起這個?」

  「看您後背,忽然有這個感覺。」

  「呵。」

  「給您揉揉可以麼?」

  「可以,當然可以。」

  中田騎上趴著的星野的腰部,雙手按在腰骨偏上的位置,一動不動。這時間裡小夥子看電視綜合節目裡的演員趣聞——一個有名的女演員同不甚有名的年輕小說家訂婚了。對這樣的新聞他沒什麼興趣,但此外又沒什麼可看的,便看了下去。上面說女演員的收入比作家多十倍以上,小說家談不上有多瀟灑,腦袋也不像有多好使。星野感到不解。

  「喏喏,這樣子怕是長遠不了,大概有什麼陰差陽錯吧!」

  「星野君,您的腰骨多少有點兒錯位。」

  「人生都錯位了那麼久,腰骨錯位也是可能的。」小夥子打著哈欠說。

  「長此以往說不定大事不妙。」

  「真的?」

  「頭要痛,腰要閃,屎要拉不出。」

  「唔——,那是夠受的?」

  「要痛一點兒,不礙事的?」

  「不怕。」

  「老實說,相當痛的。」

  「跟你說老伯,我從出生以來,不論家裡學校還是自衛隊,都被打得一塌糊塗。不是我瞎吹,不挨打的日子可謂屈指可數。現在哪還在乎什麼痛啦燙啦癢啦羞啦甜啦辣啦,隨你怎麼樣!」

  中田眯細眼睛,集中注意力,小心確認兩根按在星野腰骨的手指的位置。位置確定之後,起初一邊看情況一邊一點一點地用力,隨後猛吸一口氣,發出冬鳥一般短促的叫聲,拼出渾身力氣把指頭猛地壓進骨與肌肉之間。此時星野身上襲來的痛感正可謂劈頭蓋腦野蠻至極。腦海中一道巨大的閃電掠過,意識當即一片空白。呼吸停止,仿佛被從高塔之巔陡然推下九層地獄,連呼叫都來不及。過度的疼痛使他什麼都思考不成。所有思考都被烤得四下飛濺,所有感覺都集中在疼痛上。身體框架就好像一下子分崩離析。就是死也不至於毀壞到這般地步。眼睛也睜不開。他趴在那裡全然奈何不得,口水淌在榻榻米上,淚珠漣漣而下。如此非常狀態大約持續了三十秒。

  星野總算喘過一口氣,拄著臂肘搖搖晃晃爬起身來。榻榻米猶如暴風雨前的大海,不吉利地輕輕搖動著。

  「痛的吧?」

  星野慢慢搖了幾下頭,仿佛在確認自己是否還活著:「瞧你,還能不痛!感覺上就好像被剝掉皮用鐵釺串了,再用研磨棒熨平,上面有一大群氣呼呼的牛跑了過去。你搞什麼來著,到底?」

  「把您的腰骨按原樣吻合妥當了。這回不要緊了,。腰不會痛,大便也會正常的。」

  果然,劇痛如潮水退去之後,星野覺得腰部輕鬆多了。平日悶乎乎酸懶懶的感覺不翼而飛,太陽穴那裡也清爽了,呼吸暢通無阻。意識到時,便意也有了。

  「唔,這裡那裡的確像是好多了。」

  「那是,一切都是腰骨問題。」

  「不過也真夠痛的了。」說著,星野歎了口氣。

  兩人從德島站乘特快去高松。房費和車票錢都是星野一個人付的。中田堅持自己付,小夥子沒聽。

  「我先出著,事後再細算。一個大男人,我可不喜歡花錢上面忸忸怩怩的。」

  「也好。中田我不懂花錢,就拜託您星野君了。」中田說。

  「不過嘛,中田,你那指壓叫我痛快了好多,就讓我多少報答一下好了。很久沒這麼痛快過了,好像換了一個人。」

  「那太好了。指壓是怎麼一個玩意兒中田我不太懂,不過骨頭這東西可是很要緊的。」

  「指壓也好整體醫療也好按摩療法也好,叫法我也不是很明白,不過這方面你像是很有才能的,若是做這個買賣肯定賺大錢,這我可以保證。光是介紹我的司機同伴就能發一筆財。」

  「一看您的後背,就知道骨頭錯位了。而一有什麼錯位,中田我就想把它矯正回去。也是長期做家具的關係,每當眼前有扭歪了的東西,無論怎麼都要把它弄直弄正。這是中田我一貫的脾性,但把骨頭弄直還是頭一遭。」

  「所謂才能想必就是這樣的。」小夥子一副心悅誠服的口氣。

  「以前能和貓交談來著。」

  「呵!」

  「不料前不久突然談不成了,估計是瓊尼·沃克的關係。」

  「可能。」

  「您也知道,中田我腦袋不好使,複雜事情想不明白。可最近還真有複雜事情發生,比如魚啦螞蟥啦有很多自天而降。」

  「哦。」

  「不過您腰變好了,中田我非常高興。您星野君的好心情就是中田我的好心情。」

  「我也很高興。」

  「那就好。」

  「可是嘛,上次富士川服務站的螞蟥……」

  「那是,螞蟥中田我記得清楚。」

  「莫不是跟你中田有關?」

  中田少見地沉吟片刻。「中田我也不清楚的。不過中田我這麼一撐傘,就有很多螞蟥從天上掉下。」

  「呵。」

  「不管怎麼說,要人家的命可不是好事。」說著,中田斷然點了下頭。

  「那當然,要人命可不是好事。」星野贊同。

  「正是。」中田再次果斷點頭。

  兩人在高松站下,車站前有家麵館,兩人吃烏冬面當午飯。從麵館窗口可以望見港口的幾座起重機,起重機上落著很多海鷗。中田規規矩矩地一條條品味烏冬面。

  「這烏冬面十分可口。」中田說。

  「那就好。」星野說,「如何,中田,地點是這一帶不錯吧?」

  「那是。星野君,這裡好像不錯,中田我有這個感覺。」

  「地點可以了。那,往下幹什麼?」

  「想找入口的石頭。」

  「入口的石頭?」

  「是的。」

  「呃——」小夥子說,「那裡肯定有段長話。」

  中田把碗斜著舉起,喝掉最後一滴麵湯。「那是,有段長話。由於太長了,中田我搞不清什麼是什麼。實際去那裡應該會明白過來的。」

  「還是老話說的,去了自會明白。」

  「那是,正是那樣。」

  「去之前不明白嘍?」

  「那是,在那裡之前中田我根本不明白。」

  「也罷也罷。老實說,我也怕長話。反正找到入口處的石頭就可以的了?」

  「那是,一點不錯。」

  「那,位置在哪邊呢?」

  「中田我也猜不出。」

  「不用問。」小夥子搖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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