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再婚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九七


  「要是連名字都一模一樣,不是更罕見嗎?」須山對我使了個眼色,點頭說,「這往往是地獄之火。」

  即使雙胞胎姐妹長得毫髮不爽,但跟她們數次交合之後,就會感覺到姐妹之間還是存在著微妙的差異。

  等到我不再見這兩姐妹以後,回想起來,這種微妙的差異確實存在。那時,須山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和須山對這姐妹倆神魂顛倒,合二為一、一分為二地分辨不清,尋歡作樂的日于完全沉溺於虛幻的淫逸、墮落的麻醉。但是,偶爾也有從這淫逸麻醉中驚醒的瞬間。當姑娘用指甲撓我的後背時,「啊!別撓!」我幾乎跳起來,慌忙躲開。

  「怎麼啦?疼嗎?還是癢癢呢?」

  「我不願意!」

  「我輕輕撓,不會疼的。」

  我情緒平靜下來。

  姑娘似乎大為掃興,心不在焉地不痛不癢地繼續撓著。

  那是我六七歲時候的事,一個下雪天,我纏著母親要她用彈古琴的假爪撓我的後背。剛才被姑娘的指甲一撓,我突然想起當年母親用假爪撓我後背的感覺。

  「撓撓我的腳指頭,行嗎?」我對姑娘說。

  姑娘爽快地說:「行。用牙齒咬舒服。」

  「不,還是撓。」

  那時候,母親沒有撓我凍瘡的腳丫。

  「太可惜了。這個百琴的假爪是姐姐的遺物,不是行平的媽媽的。」母親神情嚴肅地說。現在回憶起來,覺得那神情含著悲傷。

  像這樣讓姑娘撓腳指頭撓得心頭舒暢恐怕也是少有的吧?

  「怎麼啦?這麼老實,要不要再重一點?」姑娘把手停下來看著我的臉。

  母親長得很漂亮。小時候,我渴望知道母親的長相和她的姐姐、即我的生母是否一模一樣。但是,我不便到處翻找,但相冊和零散的相片裡都沒有發現什麼線索。

  「行平,這一陣子你偷偷摸摸地找什麼呀?」母親說,「是找媽媽的相片吧?沒有媽媽的相片。」我也知道母親所說的媽媽指的是我的生母。

  「出嫁時候的相片呀、我參拜神社的相片呀也沒有嗎?」

  「這可叫你說著了。」母親似乎掩飾自己的驚愕,「也許以前有過,可說不定都被媽媽撕毀扔掉了。」

  「為什麼?」

  「嫉妒。因為媽媽嫉妒姐姐。」

  我知道了,我的生母為了不讓孩子看到自己的相片,全都毀掉了。

  「長得像嗎?」

  「不像。媽媽和姐姐毫無相似之處,真叫怪了。」母親歇口氣,說,「行平也不像姐姐,像爸爸,是吧?」

  母親說的不是真話。我小時候就知道自己長得不像爸爸。其實,我覺得自己更像母親、即養育我的母親。這樣,能否說生母的長相像養母呢?母親的娘家一定與我媽媽的相片。但是,一個小孩子,還不敢到母親的娘家去尋找相片。於是,我不僅時常從養母的臉上看出生母的幻影,更覺得兩個母親的容貌身姿毫無二致,兩人其實就是一個人。

  於是,我有緣認識那一對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妓女。這也已經成為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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