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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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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深紅色的天鵝絨窗簾,使江口不由脫口喊了一聲。由於房間昏暗,那深紅色顯得更深了。而且窗簾前面仿佛有一層微微的亮光,令人感到恍若踏入夢幻之境。房間的四周都垂下帷幔。江口剛穿過的那扇杉木門,本來也是蓋住帷慢的,帷幔的一頭就在這裡被拉開。江口把門鎖上後,一邊把帷幔掩上,一邊俯視著昏睡的姑娘。姑娘並非在裝睡,他確實無疑地聽見了她深深的鼾聲。姑娘那意想不到的美,使老人倒抽了一口氣。意想不到的還不僅僅是姑娘的美,還有姑娘的年輕。姑娘側著身,左手朝下,臉朝這邊側臥著。只見她的臉,卻看不見她的身軀。估計她不到二十歲吧。江口老人覺得自己的另一顆心臟仿佛在振翅欲飛。 姑娘的右手腕從被窩裡伸了出來,左手好像在被窩裡斜斜地伸著。她右手的拇指有一半是壓在臉頰的下方,這張睡臉放在枕頭上。熟睡中的手指尖很柔軟,稍微向內彎曲,但是手指的根部有可愛的窪陷,少許彎曲卻不明顯。溫暖的血色從手背流向手指尖,血色愈發濃重。這是一隻滑潤而又白皙的手。 「睡著了嗎?不想起來嗎?」江口老人像是要去撫觸這只手才這樣說的。他終於握住這只手,輕輕地搖了搖。他知道姑娘是不會睜開眼睛的。江口一直握住她的手,心想她究竟是個怎樣的姑娘呢?江口望瞭望她的臉。只見她眉毛的化妝也是淡雅的,緊合著的眼睫毛很整齊。他聞到姑娘秀髮的芬芳。 良久,江口聽見洶湧的濤聲,那是因為他的心被姑娘奪去了的緣故。不過,他決意換了裝。這才察覺到房間裡的光線是從上面投射下來的,他抬頭望去,只見天花板上開著兩個天窗,燈光透過日本紙擴散開去。這種光線也許對深紅的天鵝絨色很合適吧,也許在天鵝絨色的映襯下才使姑娘的肌膚顯出夢幻般的美吧,心情激動的江口也變得冷靜地思索問題了。姑娘的臉色好像不是天鵝絨色映襯出來的。江口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這房間裡的光線,對於往常習慣於在黑暗中睡覺的江口來說,這房間太亮了,不過,又不能把天花板上的照明關掉。他一眼就瞧見那是一床華美的鴨絨被。 江口輕輕地鑽進了被窩,生怕驚醒本不會醒過來的姑娘。 姑娘似乎一絲不掛。而且當老人鑽進被窩的時候,姑娘似乎毫無反應,諸如竦縮胸脯,或抽縮腰部之類的動作。對於一個年輕女子來說,即使多麼熟睡,這種靈敏的條件反射的動作總會有的,可是,看樣子她這是非同尋常的睡眠了。這樣,江口反而伸直了身子,像是要避免觸碰姑娘的肌膚似的。姑娘的膝蓋稍微向前彎曲,江口的腿就顯得發拘了。左手朝下側身睡著的姑娘,江口即使不看也感覺得到她的右膝不是朝前搭在左膝上的那種防守性姿勢,而是將右膝向後張開、右腿儘量伸直的姿態。左側身的肩膀的角度與腰的角度由於軀體的傾斜而變得不一樣。看樣子姑娘的個子並不高。 江口老人剛才握住姑娘的手並搖了搖,她的手指尖也睡得很熟,一直保持著江口放下時的那種形狀。老人把自己的枕頭抽掉時,姑娘的手就從枕頭的一端掉落了下來。江口將一隻胳膊肘支在枕頭上,一邊凝視著姑娘的手,一邊喃喃自語:「簡直是一隻活手嘛。」活著這個事實當然無容置疑,他的喃喃自語,流露出著實可愛的意思。不過,這句話一經脫口,又留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弦外之音。被弄成熟睡得不省人事的姑娘,就算不是停止也是喪失了生命的時間,沉入了無底的深淵,難道不是嗎?因為沒有活著的偶人,從而她不可能變成活著的偶人,不過,為了使已經不是個男性的老人不感到羞恥而被造成活著的玩具。不,不是玩具。對這樣的一些老人來說,也許那就是生命本身。也許那就是可以放心地去觸摸的生命。在江口的老眼裡,姑娘的手又柔軟又美麗。 撫觸它,只覺肌理滑潤,看不見纖細的皮膚紋理。 姑娘的耳垂色澤,與流向指尖愈發濃重的溫暖的血一樣的紅。它映入了老人的眼簾。老人透過她的秀髮縫隙窺視了她的耳朵。耳垂的紅色與姑娘的嬌嫩,刺激著老人的心胸。雖說江口出於好奇心的驅動才到這秘密之家,開始感到迷惘,但他捉摸著可能越衰老的老年人,就越是帶著強烈的喜悅和悲哀進出這家的。姑娘的秀麗長髮是自然生成的。也許是為了讓老人們撫弄才留長的吧。江口一邊把她的脖頸放在枕頭上,一邊撩起她的秀髮,讓她的耳朵露了出來,皮膚潔白極了。脖頸和肩膀也很嬌嫩。沒有女人圓圓的鼓起的胸脯。老人把視線移開,環視了一下室內,只見自己脫下的衣服放在無蓋箱裡,哪兒也看不見姑娘脫下的衣物。也許是剛才那個女人拿走了,但也說不定姑娘是一絲不掛地進房間裡來的。想到這兒,江口不由地嚇得心裡撲通一跳。姑娘的全身,可以一覽無遺。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怕的呢。江口雖然明知姑娘就是為了讓人看才被人弄得昏睡不醒的,但他還是用被子蓋上姑娘那顯露的肩膀,然後閉上了眼睛。在飄逸著姑娘的芳香中,一股嬰兒的氣味驀地撲鼻而來。這是吃奶嬰兒的乳臭味兒。比姑娘的芳香更甜美更濃重。「不至於吧……」這姑娘不會是生了孩子,奶漲了,乳汁便從乳頭分泌出來吧。江口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觀察姑娘的額頭、臉頰,以及從下巴頦到脖頸的十足少女般的線條。本來光憑這些就足以判明了,可是他還是稍微掀開被子,窺視了她的肩膀。顯然不是喂過奶的形狀。他用指尖輕輕地撫觸了一下,乳頭根本就沒有濕。再說,就算姑娘不到二十歲,形容她乳臭未乾也不合適,她身上理應早已沒有乳臭的氣味兒。事實上,只有成熟女子的氣味兒。然而江口老人此時此刻,確實嗅到吃奶嬰兒的氣味。莫非這是刹那間的幻覺?他納悶:為什麼會產生這種幻覺?他百思不得其解。也許那是從自己心靈上突然出現的空虛感的縫隙裡,冒出吃奶嬰兒的氣味吧。江口這樣思忖著,不覺地陷入了悲傷的寂寞情緒中。與其說是悲傷或寂寞,不如說是老年人凍結了似的悽愴。而且面對散發著芬芳靠過來的又嬌嫩又溫暖的姑娘,這種悽愴逐漸演變成一種可憐和可愛的情懷。也許這種情懷突然把冷酷的罪惡感掩飾了過去,不過,老人在姑娘身上感受到了音樂的奏鳴。音樂是充滿愛的東西。江口想逃出這個房間,他環視了一下四面的牆壁。然而,四周籠罩在天鵝絨的帷幔中,沒有一個出口。承受著從天花板上投射下來的光線的深紅色天鵝絨十分柔軟,卻紋絲不動。它把昏睡的姑娘和老人閉鎖在裡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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