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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是家母不好。家母太糟糕了。不論是與令尊,還是三谷少爺的事,我並不認為這都是家母的性格問題。」

  文子欲言又止,臉上飛起一片紅潮。血色比剛才好多了。

  她稍微轉過臉去,低下頭來,仿佛要避開菊治的視線。

  「不過,家母過世後,從第二天起我逐漸覺得她美了。這不是我的想像,可能是家母自己變得美了吧。」

  「對死去的人來說,恐怕都一樣吧。」

  「也許家母是忍受不了自己的醜惡才死的……」

  「我認為不是這樣。」

  「加上,她苦悶得忍受不了。」

  文子噙著眼淚。她大概是想說出有關母親對菊治的愛情吧。

  「死去的人猶如已永存在我們心中的東西,珍惜它吧。」菊治說。

  「不過,他們都死得太早了。」

  看來文子也明白,菊治的意思是指他的與文子的雙親。

  「你和我也都是獨生子女」菊治接著說。

  他的這句話引起他的聯想:假如太田夫人沒有文子這個女兒,也許他與夫人的事,會使他鎖在更陰暗更扭曲的思維裡。

  「聽令堂說,文子對家父也很親切。」

  菊治終於把這句話和盤托出。本來是打算順其自然,有機會再說的。

  他覺得不妨對文子說說有關父親把太田夫人當作情人而經常到這家裡來的事。

  但是,文子突然雙手扶著鋪席施禮說:「請原諒。家母實在太可憐了……從那時候起,她隨時都準備死了。」

  文子說著就勢趴在鋪席上,紋絲不動,不一會兒就哭了起來,肩膀也鬆弛無力了。

  菊治突然造訪,文子沒顧得上穿襪子。她把雙腳心藏在腰後,姿態確實像捲縮著身子。

  她那散亂在鋪席上的頭髮幾乎踫上那只赤樂筒狀茶碗。

  文子雙手捂著淚潸潸的臉,走了出去。

  良久,還不見她出來。菊治說:「今天就此告辭了。」

  菊治走到門口。

  文子抱著一個用包袱皮包裡的小包走了過來。

  「給您增加負擔了。這個,請您帶走吧。」

  「啊?」

  「志野罐。」

  文子把鮮花拿出來,把水倒掉,揩拭乾淨,裝入盒子裡,包裝好。操作的麻利,使菊治十分驚訝。

  「剛才還插著花,現在馬上讓我帶走嗎?」

  「請拿著吧。」

  菊治心想:文子悲傷之餘,動作才那麼神速的吧。

  「那我就收下了。」

  「您帶走就好,我就不拜訪了。」

  「為什麼?」

  文子沒有回答。

  「那麼,請多保重。」

  菊治剛要邁出門口,文子說:「謝謝您。啊,家母的事請別介意,早些結婚吧。」

  「你說什麼?」

  菊治回過頭來,文子卻沒有抬頭。

  菊治把志野陶罐帶回家後,依然插上白玫瑰和淺色石竹花。

  菊治覺得,太田夫人辭世後,自己才開始愛上了她。菊治總是被這種心情困擾著。

  而且,他感到自己的這份愛,還是通過夫人的女兒文子的啟示,才確實領悟過來的。

  星期天,菊治試著給文子掛個電話。

  「還是一個人在家嗎?」

  「是的。實在太寂寞了。」

  「一個人住是不行的。」

  「哎。」

  「府上靜悄悄的,一切動靜在電話裡也聽得見吶。」

  文子莞爾一笑。

  「請位朋友來陪住,怎麼樣?」

  「可是,我總覺得別人一來,家母的事就會被人家知道……」

  菊治難以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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